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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一片沉默,很多人都在低声叹息,就连在外围收敛死者尸体的门人弟子,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钟元宇的心情很是复杂。
平心而论,他真的不愿意就这样直接下令斩杀华俊。
认识华俊已经很久了。
钟元宇知道华俊身世悲惨。他原本是凉州人氏,却被蛮族大军攻陷城池。如果不是当时年幼,只身藏在马厩里,华俊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被蛮族士兵当场灭杀。
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如今,占据凉州的蛮族早已被驱逐,只是那些在战争中被杀的死难者,全都变成了一抔黄土。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无法解开的结。华俊的心魔,就是那些在眼前被杀的亲人。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姐姐被蛮人士兵强、暴,亲眼看着父亲和舅舅被蛮人砍断头颅,自己却被大人塞进马厩,压上沉重条石无法脱困,直到后来朝廷援军到达,这才得以苟活。
几百年前的凉州之战,是一位蛮族修士在背后操控。华俊将此人视作仇人,刻苦修炼,发誓在有生之年必杀之。
此人修炼有成,华俊年幼时,修为已是金丹。现在,一身实力早已成为元婴老祖。正是因为这个缘由,华俊才感到绝望,产生了想要修炼魔功,使修为骤然剧涨,进而灭杀仇人的念头。
若非如此,即便唐启元开出再高的价钱和条件,华俊根本不可能答应他的条件,为这些人在钢甲暴羆的日常饮食中下毒。
尽管事出有因,可规矩就是规矩。
无论任何人犯了门规,都必须严惩不贷。
冷肃已经说了,华俊此次乃是死罪,而且罪不可恕。
刑殿殿主冷肃很是无奈地看了华俊一眼,对站在旁边的执刑弟子挥挥手。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亲手斩杀华俊。那毕竟是自己的同门,彼此关系也颇为亲厚。
“等等!我有话说。”
杨天鸿从人群里闪出,挡在俯首认罪的华俊面前,对着站在对面的宗主钟元宇和诸位长老拱手行礼,认真地说:“后辈弟子杨天鸿见过众位师门前辈。在华师叔的处置问题上,不知可否愿意听我一言?”
身材肥胖的长老皱起眉头,看了看杨天鸿,说:“年轻人,我认识你。你在春日大比上,对本宗出力甚重。然而门规如此,怎么,你想要以一己之力抗之吗?”
“弟子绝无此念。”
杨天鸿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语调认真,字句清晰:“弟子此前受宗主之命,暗中调查钢甲暴羆前辈中毒一事。华师叔在这件事情上的内中缘由,请容许弟子一一明禀。”
胖长老将目光转向钟元宇,问:“此子所说,可是真的?”
钟元宇点点头到:“的确如此。当日杨天鸿禀报,钢甲暴羆前辈发狂一事颇为蹊跷,应该是宗派内部有人下药。为掩人耳目,我特命杨天鸿暗中调查,这才得知今日敌人对我归元宗大举偷袭。在这件事情上,杨天鸿居功至伟,无人可及。”
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钢甲暴羆也出言道:“这孩子没撒谎。老夫赐给他几道亲制的“匿踪符”,他才得以隐藏行迹,跟踪华俊,偷听到关于魔族崇拜者的部分消息。反正,目前事情已经了结,还不如听听他怎么说,再决定对华俊的最后处置。”
胖长老脸上的怒意渐渐消退,目光转向杨天鸿,微微颌首:“说吧!让我们听听,你都想说些什么。”
杨天鸿观察了华俊很久。
有了刘雪冰之前赐下的灵水殿令牌,杨天鸿在灵水殿内外出入自由。
华俊是一个很负责的授业者,尤其是比起自己的师傅,动不动就闭关修炼的陈正坚,华俊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最为耐心的授业传师。在灵水殿内部,门人弟子对华俊的赞誉有口皆碑,他对修炼关节的理解也颇有独到之处。最可贵的,是从不藏私,对提出问题的门人弟子,总是给予详细解释。
此后观察到的投毒记录,总共有四次。
华俊非常小心,对于每次投放在钢甲暴羆饭菜里的毒质,都要从山间捕捉野兽试验,确定不会致命,这才放心施为。而且,数量也被他削减了很多。
杨天鸿一路跟随华俊下山,看到他在酒馆中苦闷喝酒,看到了对待小乞丐的温和,看到华俊怒而杀人,赠予孤苦妇人黄金。
之后发生的一切,杨天鸿都已明了。
“即便是在被唐启元以性命威胁的时候,华师叔也从未想过要背叛师门。他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华师叔不愿意钢甲暴羆前辈受到伤害,然而*如此,他自己也难以挣脱心魔。华师叔的所作所为,的确已经对我归元宗构成威胁,也带来了相当严重的安全隐患。弟子并无为华师叔开脱之意,可是诸位师门长辈决定华师叔最后惩处以前,弟子还有三件事要说。”
看着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一道道目光,杨天鸿毫无惧色,朗声道:“首先:华师叔是一位金丹宗师。从普通人修炼至今,一路艰难,修炼不易。门派上下也投入大量丹药资源。无论如何,轻易斩杀一名金丹宗师,都是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这话说得颇有条理,即便是执意想要严惩华俊的胖大元婴长老,也不由得轻微点头,只是眉毛依然紧皱,丝毫没有松开。
杨天鸿继续道:“其次,华师叔的所作所为,并未对我归元宗造成实质伤害。华师叔一切所为,都有记录在案,并非小子我随口胡说。希望众位师长在最后定罪前,能够多多考虑这一点。”
“最后……”
杨天鸿用力吸了口气,偏转身子,视线焦点落到了跪在地上的华俊身上,眼里充满了同情与怜悯:“华师叔被那些崇魔拜邪之人威胁逼迫,乃是我亲眼所见。华师叔所求者,只是想要在短时间内修成深厚功法,用以报仇雪恨。他一直被蒙蔽,一直被欺骗,一直认为那些魔族崇拜者的目的,仅仅只是想要得到几滴钢甲暴羆前辈的血,却从未想过,对方居然深藏祸心,想要一举毁灭我归元宗。”
身材胖大的长老属于很容易被激怒的性子。他接上杨天鸿的话,暴躁连声:“我就知道那些家伙没安好心。暗地里想要对付我归元宗的祸乱者,肯定还有,而且很多。”
“昊天门对我归元宗一直存有敌意。”
杨天鸿不失时机地继续道:“本届春日大比,昊天门唾手可得的两个单项冠军,都被我归元宗门人弟子从中作梗,轻易夺取。可以想见,昊天门对我宗派定然恨之入骨。然而,华师叔在这件事情上一无所知。他所求的,不过是家人血仇,平复自身恨怒心魔。此乃修炼道途中任何人都必须面对的最大问题。试问,谁没有父母兄妹?谁没有亲朋好友?至亲至爱之人被残杀在自己面前,滔天恨意和恐惧永远都会成为自己的心魔。如果华师叔真是那种无心、无德、无爱,艰险狡诈之人,他根本不会接受唐启元之前开出来的条件,与那些魔族崇拜者反复周旋。尤其是到了最后关头,华师叔宁愿自绝,也不愿意背叛宗门。”
洛图殿主况聪身后,快步闪出面皮白净的柴宁。他走到杨天鸿身边,对着宗主和各位长老拱手行礼,认真地说:“此事我也亲眼目睹,华师叔绝对没有做过任何危害本宗的事情,也没有说过任何亵渎归元祖师的话。”
杨天鸿的声音继续在人群里回荡:“试问天下间,有几个人能够在刀斧加身之时仍然保持执念?有几个人面对死亡威胁毫不退缩?我并没有想要刻意抬高华师叔的意思。但我还是要说:在最后时刻,华师叔仍然站在我归元宗一边。他不是宗门叛徒,最多也就是受人蒙骗。”
钟元宇和各位长老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了华俊身上。就连怒火冲天的胖大长老,望向华俊的目光也变得渐渐温和平缓,脸上杀意慢慢消退,显现出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神情。
也许是为了给内心怒火寻找一个合适的释放方式,胖长老忽然抡起拳头,将身旁一块坚硬山石打得粉碎,仰面朝天,不断的摇头,口中连连发出长叹:“华俊,你好糊涂,你好糊涂啊!”
“你活了几百年的岁月,见识和眼光却不及一个十几岁的娃娃。亏你还是金丹宗师,亏你还是我归元宗花费力气和丹药大力栽培的后辈门人。虽然事出有因,可是你如此做派,又有何脸面去见你那死去的师傅?”
“轻易相信歹人的欺哄之言,在前辈高人饮食中下毒,这哪里还是本派门人应有的做法?尽管你天性纯良,为人敦厚,可是,有些错误不是嘴上说说悔改就能从此揭过。须知,千里大堤溃于蚁穴,亡命绝症始于疮疤啊!”
说到这里,胖长老转过身,心灰意冷地对钟元宇说:“我已经不再掌管宗门事务。你是宗主,这件事情如何处理,就由你一人裁决。”
停顿了一下,胖长老把目光转向杨天鸿,神情和声音也变得较为柔和:“世间追逐名利之徒甚多,敢为他人仗义执言者甚少。陈正坚收此子为徒的事情,我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这孩子很不错,至少他说对了一件事情————因为外敌的错误而斩杀我们自己人,而且还是一名金丹宗师,无论如何,都是亲者痛,仇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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