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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监生赞叹不已,张原心道:“也许骑射的本领早已随葛逻禄祖先的血裔融入穆敬岩、穆真真父女的魂识,这就是天赋。”

鼓房挝鼓三通,这是晨读鼓,警醒监生要起床读书了。

射圃的监生要回号房了,张原对穆真真和武陵道:“你们赶紧回去吧,小武去澹园禀知焦相公,就说信交到我手里了。”

穆真真和武陵向射圃小门走去,穆真真脚步有些粘滞,走了几步回头,见少爷正看着她,说了一句:“真真你若愿意一早来此练射箭就尽管来。”

这堕民少女顿时一脸喜色,很脆地答应了一声,脚步轻盈而去。

张萼将穆真真的神态看在眼里,对张原道:“介子,穆真真很依恋你啊,你本事可真不小,男女通吃,就连太监也喜欢你。”

张原翻了个大白眼:“三兄这是什么话!”

张岱在一边对张萼道:“你不把绿梅拖到湖里呛水,绿梅也很依恋你。”

张萼连连摇头:“不然,绿梅没穆真真这么痴,大兄你也不要说我,你没把素芝拖到水里吧,素芝对你有穆真真对介子这么痴心吗?”

张岱笑道:“你倒会辩,说得也有点道理,穆真真和绿梅、素芝她们不一样,穆真真等于是介子救出来的,有恩情在里面。”

张原道:“两位兄长扯这些做什么,赶紧走吧,明日再见。”

兄弟三人在射圃外分手,回各自的学堂。

从七月二十日始,张原开始了诚心堂的课业学习,与广业堂相比,诚心堂的课业反而不重,每日只上午由经学博士授一个时辰的课,其余时间都是自学,这正是张原喜欢的,藏书楼就在诚心堂附近,整个下午张原都在藏书楼看书,现在在的问题是,张原找不到为他读书的人,这让他的学习效率大减,自己看书的话没四遍记不住,而听书,一遍就能大致记住,两遍就能熟背如流——

南京国子监藏书楼有三座,一座是专供学官用的,另两座供监生学习,诚心堂边上这座藏书楼上下三层,周围树木掩映,颇为清幽,张原上到第二层,见黄尊素倚窗读书,黄尊素看书喜欢念诵出声音,张原听力奇佳,听出黄尊素读的是《历代名臣奏议》——

这部书是国子监生和参加会试必读的书籍,全书分六十四门,涉及君德、圣学、孝亲、敬天、郊庙、法祖、储嗣、宗室、经国、用人、选举、考课,水利、赋役、御边等等,辑录了晏子、管仲、李斯、陈平、贾谊、诸葛亮、魏徵、柳宗元、富弼、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王禹偁、辛弃疾等名臣奏疏八千馀篇,全书三百五十卷,虽说一卷只万把字,但这三、四百万字的典籍要通读一遍至少都要几个月时间吧,所以说一般国子监生要五年才能毕业,所以说科举时代考进士之难,至少要精读上千万字的书籍,还要特别颖悟的才行——

对于山阴的张原来说,黄尊素略带余姚口音官话很好懂,黄尊读的是第六十九卷,关于经国、用人的奏议,这正是张原未读过的,张原便坐在一边,瞑目静听黄尊素读书——

午后秋阳依然炎热,黄尊素将一卷书读完,口干舌燥,端起挂在腰间的竹筒喝了一口水,他早已看到张原坐在一边听他读书,这时走过去拱手道:“介子兄——”

张原睁开眼睛,起身还礼道:“真长兄,辛苦辛苦。”

黄尊素笑道:“久闻山阴张三元有过耳不忘之能,今日真领教了,在下方才读的这一卷介子兄都记下了?”

张原笑道:“十之七八。”

黄尊素道:“可否让在下考考你?”

张原道:“请真长兄指教。”

黄尊素便从书架另取了一册书下来,向张原一扬:“《周官辨非》。”翻到中间,读了两页约五百字,然后目灼灼凝视张原。

张原先默想了一会,然后徐徐念诵,只略错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字。

黄尊素叹道:“过耳成诵,真有这样的奇才啊。”

张原道:“在下曾患目疾,不能久视,就养成了听书的习惯。”

黄尊素道:“介子兄要听在下读书,在下愿效微劳,在下看书有读出声的习惯,两便,哈哈。”

张原笑道:“以后我就跟定真长兄了。”

此后数日,张原一早去射圃健身、射箭,穆真真每次都比他早到,这堕民少女晨曦微露就起床赶过来了,帮着两个老军清扫射圃,那两个老军知她是张原的侍婢,人又乖巧,也不再向她索要银钱了,张公子对他二人可是恩惠不少呢。

黄尊素每次看书之前,就会主动过来问张原这书有没有读过,没有读过的话就邀张原去他号房听他读书,读毕一篇、一卷,二人往往会交流一下感想,都觉得对方敏悟精深,相互佩服,读书就要找到这样的同学,互相砥砺、启发,学业进步甚快,在诚心堂玄字班,张原与黄尊素的课业是最优秀的——

转眼就是八月初,这日张原醒来时听到密集的雨声,噼哩啪啦敲着屋瓦,而号房里还是黑洞洞的不见天光,张原现在已经养成了卯时初刻自动醒来的习惯,所以现在虽然不见天光,既已醒来,也知差不多就是那个时辰了,赖了一会床,起身点灯,用昨夜备好的水洗漱毕,开门看时,雨幕中微现天光,云层压得低,这瓢泼大雨看来还有得下一阵,今日射圃是去不了啦,张原吃了几块糕饼,便在灯下临帖,十三行洛神赋临摹下来,天终于亮了,雨也小了一些,想起穆真真,不知这痴女子这大雨天会不会也来射圃?

张原换上白皮靴,撑着油布伞,往射圃而来,一路上都没见什么人,走到射圃门边,就见那姓周的老军戴斗笠披蓑衣走了出来,见到张原,喜道:“张公子来了,小人正想去找你,穆姑娘送信来了,等了好一会,怕张公子因为下雨不来,就请小人去告知。”

张原跟着老军来到射圃北端的库房,穆真真立在檐下,青色的裙子自膝以下全湿了,颜色也变成了明显两截,湿处是青黑色,一双天足穿的是草鞋,满是泥浆,脸上却是喜孜孜的,福了一福道:“少爷,有四封信!”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呈给张原,她担心淋湿了信件,用油纸包得很严实——

张原接过油纸包,油纸包还有少女的体温和体香,张原没急着拆信,微笑着帮穆真真把一缕湿发掠到耳后,说道:“裙子湿了怎么办?”

穆真真脸儿红红,幽蓝的眸子亮晶晶,抿着唇,不说话,只看着少爷,那模样婉娈可人。

那老军已经悄然退去,库房屋檐下只有张原和穆真真主婢二人,雨还在下着,这是飘风雨,雨沫不断往檐下飞溅,张原拉着穆真真往里走了几步,曲指在穆真真白里透红的脸颊轻弹了一下,说道:“先看信。”

刚拆开油纸包,忽听穆真真道:“少爷,有人来了。”张原侧头看时,脚步声骤然杂沓,大约有十几个人在雨中朝这边奔来,凝目看时,都是国子监的差役和军士,一直奔到库房前,有人喊道:“监丞大人,张原果然在这里。”

张原心微微一沉,不动声色将油纸包重新包好,塞进怀里,在胸前按了按,信放贴实了,这才开口问:“你们要干什么?”

那些差役和军士纷纷道:“监丞大人来了,监丞大人来了。”

大清早,八品监丞毛两峰官服齐整,胸前补子绣的黄鹂被雨打湿了,变成了黑褐色,有个身材长大的绳愆厅监差为他打伞,一个八品官,威风不小——

“张原。”

毛监丞撩袍走上台阶,离张原五步站定,点着头道:“你在监中,竟与妓女私相往来,现在铁证如山,看谁还能包庇你!”

张原大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毛监丞冷笑道:“本官不会诬陷你,妓女也不是指你这个婢女,但你每日在此与婢女私会,也是严重违规,今日数罪并罚,不削你学籍也难彰显大明律的威严——来人,把张原和这婢女一起拿下,押送绳愆厅审讯。”

毛监丞是处心积虑要毁张原的前程,他自知上次已经得罪了张原,担心张原以后科举连捷会报复他,所以一直在找张原的过失,若能削去张原在国子监的学籍,按律法,张原将停考三科,也就是九年之内不能参加乡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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