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秘密语理据试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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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语研究中的一个重点和难点是理据及隐秘方法，前人研究也较少。曲彦斌在《语言教学与研究》2002年第2期发表《汉语民间秘密语语源试探》（以下简称“曲文”）一文中讨论秘密语语源的八种类型，涉及一些词语的理据，但所举例子大多理据明显，而少数难词却缺乏解释。本文重点分析秘密语的理据。第一部分讨论曲文中的例子；第二部分讨论曲彦斌主编的《中国秘语行话词典》（简称“词典一”）和《俚语隐语行话词典》（简称“词典二”）以及孙一峰主编的《隐语行话黑话秘笈释义》（简称“词典三”)中的例子；第三部分对“字无意义”进行辨正。

—、曲文中难词的理据

曲文中“反切式”秘密语举有“头”为“撒楼”，但又避言“撒楼”两字怎么能反切出“头”字来，只说此条秘密语的词形是“字无意义”。但是在第八种语源“外来语”所举的唯一例子也是此词，说是蒙古语。同一篇文章中对同一个词，既说是汉语的反切式，又说是外来译音词，可见没有弄清理据和语源。蒙古语之说出自《戏曲词语汇释》、《元曲释词》、《汉语大词典》，但不言根据，应是误猜。元代蒙古人杨讷《红绣鞋.潮汤舜民戏妓》：“觑了你腰驼背曲，说甚么撒正庞甜。你拳如斩马刀，舌似吹毛剑……间花头发，烧葱醮鼻，和粉髭髯。”其中“撒”即指头。蒙古人自己都不说“撒楼”，可知不是蒙古语。曲中所言“腰、背、庞、拳、舌、头发、鼻、髭髯”，都是汉语，“撒”也应是汉语。

王军虎《西安方言词典》：“睡：头。本地字。”甘肃平凉、泾川、镇原等县也以“撒”之音称“头”，未见书写形式。大体上可以说明，“撒楼”是元曲作家用西北方言词“撒”，而仿“额楼”趣作“撒楼”的，不是译音词。至于解释成反切，则是胡乱猜测。

又如宋代的《圆社锦语》把数目“一”至“七”说成“解数、勘赚(按，‘臁’之误）、转花枝、火下、小出尖、大出尖、落花流水”。钱南阳《汉上宦文存》曾指出《说郛》本作“勘赚”。根据是“二人场户条”：“两人对立，各用左右赚，一来一往，三五十遭，不许杂踢。”但赚是腰，偶尔不得已用腰部顶碰球是可能的，两人专用左右腰对顶三五十个来回，实不可能。故应是“赚”字之误,指小腿。《独角牛》三折《徜秀才》：“我踢了个直过脚里臁也那外臁。”这虽是相扑，也可比证踢球。古代书写，从兼从廉，两相混同。“勘”之义为“对”。“火下”指火字位于字的下部作四点。“尖”字六笔，所以指称“六”；小于“六”是“五”，所以叫“小出尖”。“落花流水”中只取“落花”一意，而又歧解为把“花”字的草字头、立人旁都去掉，剩下的左下角像“七”字。这些理据分析在词典一、二中都没有。

曲文第三类语源为社会民俗事物，举《新刻江湖切要》：“谓继父为‘莫顾’，取《诗》谓他人之父意；谓继子(养子）为‘赢负，谓螟岭子也’……谓晚子为‘油欠、瓶欠’及晚女为‘油斗’……凡此均源自旧时有关再婚民俗。”这几则秘密语在词典一、二中都避言理据解释。

按，“欠，子也”,“斗花，乃闺女也”，均为秘密语。“欠，，义为“少”，换成“老少”之“少”而指儿子。民间性语言以“鼎、锅、窝、井、穴、斗”之类代称女阴，“斗”与“花”复说而指女儿。词典一释“斗花”言：“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斗花》：‘长安王士安，春时斗花，戴插以奇花多者为胜。皆以千金市名花，植于庭苑中，以备春时之斗花也。’爱花赛花喻闺女特征，古今皆然。是语指赛花，用以隐喻闺女。”此释有误。比赛名贵花是有钱男人之事，王士安即其例。闺女无此事，而有“斗百草”，是游戏。

后妻带来的子女，吴语叫“拖油瓶”，是“拖幼并”的隐实示虚，设难成趣，即带着小儿女一起来。词典一、二均无释。所以“油欠”、“瓶欠”、“油斗”即幼子、幼女义。

所谓“莫顾，取《诗》谓他人之父之意”，是从《诗经.王风.葛蠤》“谓他人父，亦莫我顾”句而节缩成秘密语。所谓“赢负，谓螟岭子也”，“赢负”不辞，必是“赢负”之误。即从《小雅.小宛》“螟岭有子，蜾赢负之”句节缩。词典一此条曾确言“赢”是“赢”之误。

“莫顾”、“赢负”的语源应是历史典故类，归于民俗事物不妥。“油欠”、“瓶欠”、“油斗”语源应归于谐音或语言文字游戏类，归于再婚民俗有错，它们不是专指再婚所带或所生之女。“拖油瓶”只不过是此语的中介而已。

《江湖通用切口摘要》：“凡当相者，忌字甚多，不能尽载。其中有八款最忌者，名曰八大快，今录于左。快者即忌也。梦曰混老，虎曰巴山子(火字同音，亦忌火，曰三光），域孙曰根斗子，蛇曰柳子(茶字同音，亦忌茶，曰青），龙曰海柳子，牙曰瑞条；桥曰张飞子；伞曰开花子，塔日钻天子，伙食曰堂食。”曲文引此，作为语源是民俗事物的例证。忌讳是民俗不言而喻。但“梦”等八种并不是“事”，也不是民俗的“物”，这种分类错误。这些隐语有不少疑难，词典一、二及曲文却从未涉及。

“忌”为什么说成“快”呢？原来，是把“忌”谐音为“疾”，又换为同义的“快”，指快意，这是把坏事反说的民俗类型。本是八忌，但引文中不计括号之内，共有十项而矛盾。这是把不同系统的八忌的项目混在一块了。《江湖丛谈》中即“梦、桥、龙、虎、蛇、塔、牙、兔”八者。又，并无某种方言“蛇”与“茶”同音，文字当有讹误。

这些不是事物禁忌，而是语言禁忌，因此应指出所忌的本体。今议，由“懵懂”即“糊涂”义而忌同音的“梦”，由“祸”而忌“虎”、“火”，由“折”而忌“蛇”，由“差错”义而忌“茶”，由‘‘窟窿”义而忌“龙”，由“压”而忌“牙”，由“孔窍”义而忌“桥”，由“散”而忌“伞”。

隐语本身也有理据。蛇爬行而快，以“溜”称说，别写为“柳子”。《新刻江湖切要》“蛇，溜子”，《全国各界切口大词典.弄蛇求乞》“溜头：蛇也。”“溜走：蛇被逃走也。”这种说法还保留在今粵方言中。如香港话把从内地偷渡入境的人叫“人蛇”，把他们匿身之地叫“蛇窦”，这种人作匪徒叫“蛇匪”，他们偷渡所坐的船叫“蛇船”。上班时离开工作岗位及这种人，也叫“蛇”。洪门隐语把牙作“才条子”，“才”即“裁”，指咬碎食物，所以“瑞条”是“锐条”别写，指锐利。曲文为“自身衍生拼合”类所举的例子：一为留，二为越，百为配；一百曰留配鼠，二百曰越配鼠。又例，钱为杵，银子为恳子，分钱、分银叫分杵、劈恳子。又言，秘密语多用词尾“老”，如夫为盖老，妻为底老，官员为孤老，小孩为顶老。词典一、二及曲文都未释理据。

数词“一”的隐语，在不同行业中类似的一组是：道子、条、横杠、杆子。都是前面省去“一”字，犹言一横，是对“一”的字形描写。因而“留”是“溜”的别写，或别写作“柳、刘、流”。一溜，也是字形描写。数词“二”的隐语有：“越、岳、月”为一组。本字为“月”，旧时有“风月无边”的字谜，谜底是“虫”和“二”字，此秘密语即由此而来。“配”是谐音“百”。“鼠”由者”隐实示虚，设难成趣。楮树皮造纸，纸币或被趣说为纸，因而指钱。冥钱即言纸钱。“杵”是“楮”的别写，“恳”是“揹”的别写，阻挡、难住义。俗语：“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江湖上由此把银钱的秘密语设计为“揹子”。

“盖老”、“底老”，是从**中男女各在上下位而言。民间性文学、性语言或趣谑为“被”与“褥”、“被”与“席”。冯梦龙所编《山歌.卷四.被席》：“红绫子被出松江，细心白席在山塘。被盖子郎来郎盖子我，席衬子奴来奴衬郎。”官员称“孤老”，因为宋元戏曲中官员的角色名叫“孤”。“顶老”之顶，犹言“尖”，上部是“小”字，故指小孩。《江湖通用切口摘要》：“小曰尖”。曲文所示隐语百条，大多容易明白，有三分之一的难词没能交代所以然，可见寻找理据之难。

二、三种辞书难词的理据

曲文举例有“妻为才”一则隐语而未释理据，我们不妨以ca|音节为例，对前述三种隐语词典所收载的有关隐语，作穷尽性的理据解说。下文对此音节的隐语按首字编组，简述三种词典对理据有释、无释及误释，并讨论实际理据。为节约篇幅，对词义不直录原文。

“才”字组

才：是数词一、四、五、七的共同隐语。旧时长沙玻璃制造业以“才、又、某、长、忌、士、贤、确、王”为一至九的隐语；安徽帮会以“才元（财源）汉江水，仁义楚云长”两句话中的字，作一至十的隐语。这些都是认定性的。旧时浙江火腿业以“苍、独、全、才、根、仙、灵、赤、草”作一至九的隐语，也是认定性的。“才”字的笔画有五个独立的端头，故指“五”。“材”字七笔，隐曲为“才，，而指“七”。才儿、才字嘎，是“才”的繁说，指“七”。

“才字头：妻”。这是对“妻”字篆体作字形分解。《说文解字.女部》：“妻：从女，从屮，从又”。“屮”音chfe，是上部构件，“草木初生也。像|出有茎枝也。”又：“才，草木之出也。从上贯一，将生枝叶也。”按，“屮”与“才”形不同而义相同。“屮”字人多不识，造隐语的人把“妻”的上部换说为“才字头”。因“方”、“才”同义，所以又有“方字头”同义隐语。可见造隐语者很有学问，也颇费心机。把“才字头”简说为“才”，从而又有一系列隐语。才川：妻死，才老：妻子，才前：女阴，才喜：临盆生产，才下：小舅，才上：大舅，才日：岳父，才月：岳母。

“才条子：牙齿”，由“裁”谐音。

“材”字组

材头：赌头称大色子。词典一无释。是对“投彩”的隐曲：想投出红点。色子趣名“猪窝”即以“朱”言红，可证。

材慢：棺材罩，词典二言“材”指棺材。

材罩：旧时上海盗贼指大衣。词典二无释。按，“材”是“身材”省说，指身体。

“财”字组

财生：侦探业称党人。“财”由“侪”记音，本指多数，此言多人结成党派。“生”是指人的词尾。词典一、三均无释。

财：水也。词典一言：水是染色行业重要消耗材料，因而以“财”称之。此释误。先秦时代即以“泉”称货币，取流通不竭之意。“泉府”是国家税收、贸易机构。古代钱币或铸“泉布”、“货泉”字样。从“泉”字拆出“水”字，指钱。民俗以为梦见水是进财之兆，此隐语反过来把“水”说成“财”字。

财地：水孟。词典一无释。理据同上。

财帛：三。词典一、二无释。当是“才”字记音别写，从三笔言。

财神：1重庆黑社会指扒手。2旧时侦探指事主。前义应由“采身”即从别人身上偷窃意谐音，后者意明。各词典均无释。词典二为：1旧时土匪指有钱人。2四川长寿指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