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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类,“不、亦、又、只、一、下”等形近或音同而讹误,却都失校。

关汉卿《玉镜台》,元一89.16《贺新郎》:“到这里惜甚廉耻敢倾人命?休、休、休,做一头海来深不本分;使一场天来大昧前程。”“海来深”歇后“情”字;“天来大”歇后“胆”字。“不”是“亦”之误;“昧”是“味”之形误,而“味”又是“为”的音误。句言对她如海深情也是本分,胆大如天是为婚姻前程。《校注》第一册上卷404页注:“昧前程一未来的境遇昏暗、险恶。‘使一场天来大昧前程’,意为豁出命去,不怕未来的险恶境遇像天一样广大无边。”所释含混、矛盾而错误,主要是没有看出“不(亦)”的误字使得句意变得相反了。

《救风尘》,元一194.17:“不问那厮要钱,他便道这弟子敲馒儿哩。”按,“不”是“亦”字形近成误,而“亦”则是“一”字音误。“一……则……”是细致准确的说法。《校注》第一册下卷646页注:“问—此字之前,原有‘不’字,疑衍,依曲意删。”《全》一93页校记同。按,简单的删去碍意的字是不妥的,应当扣紧原误字包含的信息,来恢复原本的用字,对误字的来由作出交代。《蝴蝶梦》,元二644.18《双调新水令》:“俺孩儿落不得席卷椽抬,谁想有这一解。”按,“不”是“下”形近成误。句言未料到孩儿落下已死要埋的下场。“不”字则与实情全相反。《双赴梦》外一2.16:“张达那贼禽兽,有甚早离了近傍。不走了糜竺糜芳。”其中“不”是“亦”或“又”之误。指糜竺降吴,致使关羽荆州之败和糜芳惭愧得病而死。

《任风子》,元四16764《煞尾》:“老做庄稼小做屠。”是任风子说他受感化,要一直做庄稼,再不做屠夫。“小”是“不”形误,道理至明。《裴度还带》,外一25.3《尾声》:“虽是我十年窗下无人问,稳情取一举成名天下知。可惜此人文齐福不至也。我既文齐福不齐。脱白禰,换紫衣,列虞候,摆公吏。那威严,那英豪,那精神,那雄势。”曲文主题是裴度对一举成名的自信。相面者说他“文齐福不至”,裴度针锋相对的话应是“我既文齐福又齐”,才与后文的内容符合。即“不”是“又”的形误。

《五侯宴》,外一110.7《油葫芦》:“我若是少乳些则管里呀呀的苦;我若是多乳些灌的他啊啊的吐。这孩儿能夜啼不犯触,则从那摇车儿上挂着爷单裤。挂到有三十遍倒蹄驴。”又《天下乐》:“不似您这孩儿不犯触,可是他声也波声,声声的则待要哭。则从那摇车儿上魇禳无是处。谁敢道是荡他一荡?谁敢道是触他一触?可是他叫呀呀无是处。”两曲都是详细说此孩儿犯邪触而经常夜啼,所以在摇车上挂他父亲的裤子来镇邪魔。但两曲中的“不犯触”必当是“亦犯触”之误。又,125.15:“不因此事感起一庄故事。”其中“不”也是“只”字的形误。

《破窑记》,外一332.5《醉春风》:“恨不恨买臣妻,学不学卓氏女。破窑中熬了我数年,多受了些个辛苦。事皆前定,也是我一生衣禄。”不是对恨不恨,学不学作选择问,而是强调“恨,只恨买臣妻;学,只学卓氏女”。“不”都是“只”之误。《全》二3634作“恨只恨买臣妻,学不学卓氏女”。校记:“‘恨只恨’原作‘恨不恨’,与剧情不合,今改。”对同样的“学不学”却失之交臂。

第四类,文句情况比较复杂,错误确实很难发现,或者应解释的词语难度很大。

《救风尘》,元一196.7:“你请我家里饿皮脸。也揭了锅儿底。窨子里秋月。不曾见这等食。”这是《元》的仅断句,不断逗。《校注》第一册下卷640页作:“你请我?家里饿皮脸也,揭了锅儿底也,窨子里秋月一不曾见这等食!”则细致得多。但第二个“也”字误增。《全》一92页作:“你请我?家里饿皮脸也,揭了锅儿底?窨子里秋月,不曾见这等食!”第二个问号则误。《校注》649页注:“‘食’谐音‘蚀’。这两句意为地窨子里见不到月亮,更看不到出现月蚀。赵盼儿借这种不可能的事嘲讽周舍极端吝啬,不会请自己吃丰盛的饭。”大致正确,但还有五处错误、失疏。

1并不是周舍穷的家人挨饿,剧中未及此。而且他确实给她就摆下了茶饭。“家、假”;“饿、恶”;“皮、脾”;“脸、敛”各谐音。指他对虐待妻子的恶性做假而收敛掩盖。2不是真说穷的揭了锅儿底,而是“锅、过”谐音:我揭你虐待妻子此过错的底。3“秋月”应作“瞅日月”,即“秋”是“瞅”成误。脱漏“日”字。地窨子里什么时候都见不到日月,如同日月蚀。并非仅见不到秋月。4“食”不是谐音“蚀”,本身就可表示“蚀”的意思。谐音“势”,犹“样”:我早看到你虐待妻子的样势。5赵盼儿并不是嘲讽周舍极端吝啬,不会请自己吃丰盛的饭。而是前文明言的“着他吃我几嘴好的”,即揭露他必将虐待妻子。如此理解,才与剧情和赵盼儿的性格有关。

《金线池》,元三1254.5:“母亲,吃甚么茶饭那?灶窝里烧了几个灯盏,吃甚么饭来?”其中“灶窝里烧了几个灯盏”极难理解。《校注》第三册下卷3161页注:“灶窝,灶洞,灶堂。灯盏,今河北有一种食品名‘灯盏’,其作法是:将粘米面烫熟,搓成直径约八、九分的条,再截成二寸左右的段,然后在每一段的一端插入用香油浸泡的纸捻,正月十五夜放等时点燃,称‘祭灯’;祭灯后,可将此物加热食之。这句话的大意是:灶里烧着‘灯盏’,谓家里穷,不正式做饭了,随便吃点‘灯盏’之类的东西。”解释不确。此灯盏并非经常而有,也就没有这种说法。即令吃此灯盏,也不会说“灶窝里烧了几个灯盏”。此话大有曲折奥妙。

在陕甘一些地方也有这种东西,代替蜡烛,叫面灯、面灯盏。用于送葬时沿路摆放,但并不食用,只是乞丐拾取充饥。在甘肃陇东地区,俗语把事情耽误了趣说成“吃耽果”,即谐音“耽过”。把去找人而门锁着,站着等了许久,说成“吃灯盏”(但并不是指面灯),是谐音“吃等、站”,即站着等待。无独有偶,难以解释的“赵老送灯台,一去不回来”中,实际也是“灯台”谐音“等待”。此仅叙及,须专文详说。所以,剧中也是如此意思。具体说来,“灶窝”谐音“早饿”,方言或“饿、窝”同音。“里”用为助词,同“的”。“烧、少”谐音。“灯盏、等站”谐音,而“站”即“立”却别解为立刻意思。全句意思是:早饿的还少立等不及吗?元剧习用谐音作趣语,这是复杂而典型的一例。

《裴度还带》,外一22.12:“恰才说罢,裴秀才来到。请坐,行者,看茶来;一壁看斋,裴秀才这早晚不曾吃饭哩。看斋!小葱儿锅烧肝白肠。”寺庙中怎么会有“肝白肠”的斋食?是“干白尝”的谐音讽剌。《青衫泪》,元三891-15《步步娇》:“运低,长独自托冰蓝两头儿偎,恁的般受孤凄。知他是谁唤你做鸳鸯被。”按,“蓝”是“篮”音误,而又是“簟”形误。簟,女自谓。冰,即指被冷衾寒,云残雨断。两头儿偎,指头与脚相接,即曲身圈圞睡而以自身取暖。民间性语言从**把男称为“被”,把女称为“席”。所谓“冰簟”即没有丈夫而独妇的冰冷,所以有“谁唤你做鸳鸯被”的感叹。《全》二校改为“冰鉴”。150页校记:“诸本皆作‘冰蓝’,似误。鉴。镜也,喻照物清澈,故曰冰鉴。”但镜子与文意全无关系。《校注》第三册上卷2294页注:“长独自托冰蓝两头儿偎一当时俗语。意为生活非常清冷、孤单。冰蓝,应为‘冰篮’。”都是没有丝毫根据的误说。

《青衫泪》,元三887.5《呆骨朵》:“好生地人也似揪他,他驴也似调蹇。……娘呵,可休穷厮炒饿厮煎。”按,“揪”是“救”的音误,救他不落妓院陷阱。“炒、吵”、“饿、恶”成误:穷吵闹、恶熬煎。两书均无校。《校注》第三册上卷2281页注:“穷厮炒饿厮煎一即穷炒饿煎。……谓穷凶极恶地逼迫。穷、饿,甚词。炒、煎,逼迫的意思。”然而,“饿”“炒”“煎”都没有那样的意思。

又,8904《四煞》:“我虚度三旬,是者婆娘亲女;受用了十年,是这赵妈妈金莲。”但开场时,“老身姓李,是这教坊司裴五之妻……只生下一个女儿,叫做兴奴。”她为什么又变为姓赵了呢?这里大有曲折,应做追究。原来,“赵”不是姓,而是吴语把谎言叫“赵”。冯梦龙编《山歌》卷九《鱼船妇打生人相骂》:“支花野味赵谈春。”冯梦龙注:“吴语谓没正经曰‘赵’。”明李诩《戒庵老人漫笔.麻嗪笼统赵》:“今人以虚妄不实而斥其妄行者,则曰‘赵’。”详见《汉语大词典》“赵”条。“赵老送灯台”中也是指虚假。如此,“赵妈妈”即谎妈妈、假妈妈。也就是说她们并不是亲生的母女关系。探明这一点很重要。因为从人情世故说,即令是鸨母,让女儿做妓女的也只是少数。但是元剧中的鸨母都说某名妓是她的亲女,《青衫泪》此例证明那都是“赵妈妈”而已。

《度翠柳》,元四1340.4:“晻,齿临金吒金吒僧金吒,我今为汝解金吒,终不为汝结金吒……摩興盘若波罗蜜。”按,“齿”由“敕”误。符咒中的套语。“吒”由“萨”误。“金萨”是佛教“金刚萨藉”之略:金刚手、秘密主、普贤等意思。所以,“解”是“结”之误。“不”是“亦”之误。咒的大意是:我为你结下佛缘。又,1341.6:“我夜来做了一个梦,梦见变做个梨花猫儿。今日欲待问人,争奈唤官身。”按,“梨”由“狸”误,却是“离”的谐音。“猫”是指妓女的隐语。所以“狸花猫”即离开妓女职业。此梦传示着柳翠当时对离开妓女生活的担心。后文“柳翠,你怕做梨花猫儿,怎生不问我这月明尊者来?”说明此梦正是指要度她出离妓家生活。猫,指妓女,这里简做论证。

唐孙棨《北里志》:“多有游惰者,于诸三曲中为猫所豢养,号曰庙客。不知所谓。今曰老猫,亦两音之转。”为猫所豢养,即为教坊的歌妓所豢养。庙客即猫客。“庙”是以猫叫声指猫。宋张端义《贵耳集》:“学舍燕集点妓,专有一等野猫儿充报。”野猫,指未登记注册的野妓女。元周文质《寨儿令》:“旧人物不采分毫,新女婿直恁风骚?攀不得龙虎榜,品不得凤鸾箫。猫,不信不敛儿哮!”刘庭信《折桂令.忆别》:“见一个母猫儿早引了灵魂,见一个玉天仙敢软下腰截。”,金瓶梅》第32回:“吴银儿道:‘张小二官儿,先包着董猫来。’郑爱香道:‘因把猫的虎口内火烧了两醮,和他丁八着好一向,这日只散走了。’”今成都仍以“猫”、温州以“大毛”指妓女。

又,1341.18《梁州第七》:“跳出那月明圈,不落樵夫勾。……饶你便坚硬心肠似木头,我只着你磨做骷髅。”但月明无所谓“圈”而须跳出,这与妓女生活也丝毫无关。应是“风月圈”之误,指妓女生活。因“月明和尚”而混误。《全》454页校记:“此句柳枝集本作‘我只着磨碎你个骷髅’。息机子本作‘我只着磨做你个滑头’。”按,“磨”是“没”音误,方言或同音。“着你没做骷髅”即:叫你不死(而成仙)。可见那“磨碎”、“滑头”的异文更为错误。

又,1347.4:《幺篇》:“有一日,臭皮囊褪了口元阳真气。柳翠也,早闪下你这褪胞儿便死心塌地。”第二个“褪”是“腿”的同音误字。以男阴为骂语,或以“颓”代写。两家都无校。又,13493.21:“真如炉上一点雪相似,岂不是选佛场?虽然如是,又说阶梯。再不说阶梯一句。作怎么道千圣会中无影迹,万人丛里夺高标?”按,“阶梯”是“揭谛”之误:揭明真谛。佛典《心经咒》:“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婆提萨摩興。”其中“一句”后应是逗号。《全》二462-11作:“又说‘阶梯,再不说阶梯’一句作怎么,道千圣会……”对“阶梯”无校,胡乱标点,简直是不知所云了。又,“作怎么”中应衍“作”字。

总之,大量例证说明对元剧的校勘和注释,粗疏、错误非常多,原因应在于没有以扎实细致的语言研究为基础。也就是说,元剧校注的不足又说明在词汇研究方面,元曲语言的研究是最薄弱的,它呼唤着学人为它致力。

(原载《淮北煤炭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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