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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20岁登进士,33岁被贬,这是他一生中极大的转折点,压抑、愤懑、希望幻灭的心态与百病缠身终于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仅47岁。但他在诗歌中只说到他的希望,而不及其余。
元和十年春,诏命他回京而不说原因,却使他幻想获赦。《朗州窦员外寄刘二十八诗见促行骑走笔酬赠》:“投荒垂一纪,新诏下荆扉。疑比庄周梦,情如苏武归。”《过衡山见花开却寄弟》:“故国名园久别离,今朝楚树发南枝。晴天归路好相逐,正是峰前回雁时。”《汩罗遇风》:“南来不作楚臣悲,重入修门自有期。为报春风汩罗道,莫将波浪枉明时。”但结果却是把他改贬到更远的柳州。《衡阳与梦得分路赠别》:“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重别梦得》:“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歧路忽西东。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然而,连削职回家的最低愿望都渺茫了。《六言》:“一生判却归休,谓著南冠到头。冶长虽解縲绁,无由得见东周。”《种木槲花》:“上苑年年种物华,飘零今日在天涯。只应长作龙城守,剩载庭前木槲花。”就是这样简单的内容也写得极为平淡,柳宗元显然是关闭了自己心扉的最深处。因为诗歌容易流传,某些内容会惹起祸端,他不得不谨慎。
而在给亲近友人的书信中,柳宗元就不仅反复而详细地说到他的心态与疾病,而且饱含悲愤与凄怆的感情。他深感孤独苦闷。
《答问》:“独被罪辜,废斥伏匿。交游解散,羞于为戚,生平乡慕,毁书灭迹。他人有恶,指诱增益,为镑薮泽。”
《答贡士廖有方论文书》:“吾在京都时,好以文宠后辈,后辈由吾文知名者,亦为不少焉。自遭斥逐禁锢,益为轻薄小儿哗嚣,群朋增饰无状,当途人率谓仆垢污重厚,举将去而远之。”
《上门下李夷简相公陈情书》:“废为孤囚,日号而望者十四年矣,其不顾而去与顾而深臏者,倶不乏焉。”
他有时竟然连粮食都要乞讨,穷困出人意料。《上湖南李中丞干廪食启》:“抱大罪,处穷徼,以当恶岁而无廪食。”
《答周君巢饵药久寿书》:“宗元以罪大摈废,居小州,与囚徒为朋,行则若带纆索,处则若关桎梏,彳亍而无所趋,拳拘而不能肆,槁然若桥,睛然若璞。其形固若是,则其中者可得矣。”他是不带枷锁的囚犯。这样的生活自然影响到身心健康,患有多种疾病。
《与萧翰林俛书》:“居蛮夷中久,惯习炎毒,昏眊重肿,意以为常。忽遇北风晨起,薄寒中体,则肌革瘆懔,毛发萧条,瞿然注视,怵惕以为异候,意绪殆非中国人。”既怕热,又怕冷,水火交攻。
《与李翰林建书》:“行则膝颤,坐则髀痹。”“仰空视地,寸步劳倦。”
《寄许京兆孟容书》:“兀兀忘行,尤负重忧,残骸馀魂,百病所集,痞结伏积,不食自饱。或时寒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独瘴疠为也。”
《寄许京兆孟容书》:“当食不知辛酸节适,洗沐盥嗽,动逾岁时,一搔皮肤,尘垢满爪。忧恐悲伤,无所告诉,以至此也。”
《与杨京兆凭书》:“自遭责逐,继以大故,荒乱耗竭,又长积忧恐,神志少矣。所读书随又遗忘。一二年来,痞气尤甚,加以众疾,动作不常。眊眊然骚扰内生,霾雾填拥惨沮。虽有意穷文章,而病夺其志矣。每闻人大言,则蹶气震怖,抚心按胆,不能自止。”
《寄许京兆孟容书》:“神志荒耗,前后遗忘,终不能成章。往时读书,自以不至抵滞,今皆顽然无复省录。每读古人一传,则再三伸卷,复观姓氏,旋又废失。”
《与李翰林建书》:“时到幽树好石,暂得一笑,已复不乐。何者?譬如囚拘園土,一遇和景出,负墙搔摩,伸展支体,当此之时,亦以为适,然顾地窥天,不过寻丈,终不得出,岂复能久为舒畅哉?”我们重读他那著名的《永州八记》,才知道原来那是他强作欢颜的“暂得一笑”。
《对贺者》可以说是对“暂得一笑”的注解。
“柳子以罪贬永州,有自京师来者,既见,曰:‘余闻子坐事斥逐,余适将唁子。今余视子之貌浩浩然也,能是达矣,余无以唁矣,敢更以为贺。’柳子曰:‘子诚以貌乎则可也,然吾岂若是而无志者耶?姑以戚戚为无益乎道,故若是而已耳。吾之罪大,会主上方以宽理人,用和天下,故吾得在此。凡吾之贬斥幸矣,而又戚戚焉为何哉?夫为天子尚书郎,谋画无所陈,而群比以为名,蒙耻遇僇,以待不测之诛。苟人尔,有不汗栗危厉傯傯然者哉?吾尝静处以思,独行以求,自以上不得自列于圣朝,下无以奉宗祀,近丘墓,徒欲苟生幸存,庶几似续之不废。是以傥荡其心,倡佯其形,茫乎若升高以望,溃乎若乘海而无所往,故其容貌如是。子诚以浩浩而贺我,其孰承之乎?嬉笑之怒,甚乎裂眦;长歌之哀,过乎恸哭。庸讵知吾之浩浩非戚戚之尤者乎?子休矣。”’
柳宗元在一些书信中对自己的罪过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从正面来说,他把职责看得神圣无上,全力以赴,忠实孔孟之道,为朝廷优选才能,并没有丝毫过错。这本是未可厚非,完全是可对天日的。
《寄许京兆孟容书》:“宗元早岁,与负罪者亲善,始奇其能,谓可以共立仁义,裨教化。过不自料,勤勤勉励,唯以中正信义为志,以兴尧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为务,不知愚陋,不可力强,其素意如此也。”
《与杨诲之第二书》:“及为御史官,自以登朝廷,利害益大,愈恐惧,思于不失色于人。”
《贺进士王参元失火书》:“及为御史尚书郎,自以幸为天子近臣,得奋其舌,思以发明天下之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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