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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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里空气不大流通，气息沉闷压抑。

巧纂轻轻推开纱窗一角，让外面的冷气流能稍稍进来一点，又取了一束安神香在炉中焚了。很快，屋子里便弥漫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甜丝丝的香味儿，叫人神静心怡。

六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的表情似乎渐渐平静下来，才抬眸看向巧纂道六爷说……老太太想替咱们冲哥儿……聘下那位。过上两三年，等两人都大些，就替他们完婚。”

冲大少爷今年十三。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过，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多半是几代同堂的。上面的老太爷老太太健在，宠着孙子孙女儿倒是平常，往往还爱插手孙子女的亲事……如果恰好与为人父母的意见不冲突还罢了，不然，少不了一场烦恼，大家难堪。

比起七来，六与三老太太的关系可以称得上相当和睦了，孝顺，婆婆明理，一家人和乐融融。

可惜，长子的婚事，却是六心头第一件大事，绝不轻易出手，终于不得不和三老太太唱反调了。

这是主子的大事，巧纂不敢胡乱开口掺和，但见六心绪不好，少不得劝道老太太素来最疼爱大少爷……是大少爷母亲，自然能做主他的亲事……”

“我不是有心与老太太过不去，而是……那个俞四，我打心眼里不喜欢。”也不知六是在与巧纂，还是在自言自语，“她上头有两个庶出的，叔叔家里没有女孩儿，阖家统共得她一个嫡女，从老太爷起，一家子人都宠着她惯着她，容易养成千金的脾气儿……

咱们冲哥儿是长子，将来是要顶门立户的，这个长媳，宁肯家世差些，模样不突出的，至少得性子端庄沉稳、行事有方的……如俞四那样的，只怕不是良配。”

当日俞家一行寄居的时候，她就看得出来三老太太极喜欢那个丫头，时常在人前赞她，恨不得做了孙女儿才好。因与长子年纪相仿，六可是悬了好些日子的心，好在直到俞家离开，老太太都不曾提起这个话头。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了，不料时隔两年，老太太会重新记起，而且议到了二人的亲事。

六娘家的女孩儿没有合适的，她心里其实比较中意三娘家顾家的女孩儿。顾家的女儿，是出了名的知礼守节，理家管事也颇能干……

“切莫心急，不是还有六爷吗不跳字。巧纂立到她身后，给她按揉着太阳穴。

“六爷……哼，你他信里说吗不跳字。六冷冷一哼，沉声道说是老太太年纪大了，近来身子一直不大好，能不违背她的心意最好……我倒是想做孝顺呢，但那是我嫡亲亲的，难道让我拿他的婚姻作儿戏？

冲哥儿正是用功读书的好时候，只要能考中功名，名门世家的女孩儿不能得配？现在定了亲事，反分他的心神。

俞家眼下虽风光，但他们老太爷年纪大了，不过两三年也该告老还乡了……他家大爷不是个有能为的，将来并不能在仕途上提携冲哥儿一把。”

而她，他们六爷正当英年，往后升迁的机会多了，再有国公府为靠山，身上有功名，莫说是巡抚的孙女儿，一品二品大员的女儿也不是没希望。

六越想越是不明白，老太太平儿也是个心明眼亮的，在孙子的婚事上，会犯这样的糊涂？

难道只要沾上家的人，再明白的人也难免犯傻？

巧纂压抑着的呼吸，生怕动静大了，惹得六不快。

主子主母里，六算是极难得的，待下人宽和大方，该赏时赏，不像有些人动辄打骂。只是，一旦牵涉到两个身上，六执拗的性子便上来了，连六爷都不好多加拦阻。

“走，咱们去三那里……”正当巧纂敛神屏息的时候，突然，六猛地一敲炕桌，唰的站了起来。

巧纂怔了半刻，慌得替她披上斗篷，问道奴婢去唤暖轿伺候着？”

六摇摇头，喝道不用了，咱们走着去。”

三的院子前后两进，一路行来，青砖素瓦，甚是幽静。院子里的石桌石椅不知何时被搬离了，大树光秃秃的，周围空荡荡一片。

廊檐下正立着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俱是穿着青缎棉比甲，肩挨着肩、咬着耳根子低低。

“樱桃，三可在屋里？”受到六的示意，巧纂拔高声音笑喊着。

两个小丫头唬了一跳，其中那个银盘脸的应该是唤樱桃，飞快地迎上来行礼道六好，我们在里边做针线呢。”

她又在前边领路，抢着打起帘子，屋内恰好迎出一个十七八岁、穿豆绿夹袄的大丫鬟，含笑道六来了，快请里边坐。”一面说着又命小丫头去沏茶来。

正屋里陈设简单，不过几样淡素颜色的瓷器摆设，浑不似个国公府。

越过黑漆绣兰花的大插屏，丫鬟撩起青色棉帘子，抬头却见临窗的炕上坐着三，正低头做着针线。她松松挽着个纂儿，戴一对翠玉梅花簪，与身上的雪青色杭绸绣玉白梅花的褙子浑然一体，浅浅一笑，额头出现几缕细纹。

“这都大年下了，三嫂还日日放不下这活计呢，好歹等到开了春再做吧。”六笑往里走，自然地在她对面炕上坐下。

三才放下针线，直了直腰，嘴里笑道成日间闲着，不做点针线打发，这日子过得越发慢了。”

六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却是个比巴掌大些的肚兜，大红缎子上绣着两尾活灵活现的金鱼，墨绿丝线勾勒出几条纤长的水草，金鱼缠着水草嬉戏。颜色鲜亮有趣，针脚细密有致，六赞不绝口，又诧异地问道大姑奶奶的闺女不是近两岁了吗？这肚兜这么小，应该不是她穿得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她说得大姑奶奶是指三的女儿，三年前嫁去了顾家，一年后生了个女儿。、

闻言，三脸上的笑意更深，低声道前些日子送信来，又怀上了……估摸着是明年五月底六月初的产期。

你的，他家人口多，事情杂，她既要抚养大妞儿，又不能太过劳动，下人们素来不经心……我索性替孩子做两件夏衫，也是我这个做外祖母的一片心意。”

顾家子嗣旺盛，族里人多是出了名的。

虽然大姑奶奶嫁的是他们正经嫡支，但毕竟不比英国公府，而且妯娌小姑众多，许多事皆要操心。何况，三心疼外孙，做几件小衣是人之常情……

六忙欢喜笑道几时的事，我竟不知，亏得嫂子瞒得这么紧？”

“非我有意瞒你，我也是月初才的……大家忙……你今儿怎得空，可得好生坐坐，咱们许久没了。”

二人说着，丫鬟上了茶水点心，芭蕉赶紧将针线收起，以免被不碰到了。

高几上的土定瓶里供着几支粗壮的腊梅，幽幽暗香浮动，与袅袅茶香融在一起，但觉分外清香。

六慢慢吃着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嫂子家里世代书香，子弟出息，女孩儿更是一个比一个强……”

“这话不敢当，”三摇头而笑，“若论书香门第，咱们府里论得上的也只有八弟妹。有齐家在，咱们顾家算……远的不论，单说八弟妹的嫡亲弟弟，今年才多大，居然被他高中了举人，满京城都是头一份的……听说过了年还要下场去考会试呢。

果然中了，可不是天朝最小的进士。”三神态祥和，语气亲切，倒不像是有妒忌之意。

记得收到消息说邵槿要娶亲时，三房一家子还惊叹了许久，想不明白最后圣上如何会把齐家的女孩儿赐给邵槿为妻。

要说齐家，他们自不敢小觑，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而且被赐婚的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后来又听得说准国公的弟弟小小年纪中了举人，他们还暗暗感叹，圣上的眼光到底厉害，不是他们常人所能比

六低头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才道嫂子也太自谦了，八弟妹娘家是好，可嫂子娘家亦不比谁差啊。”

三心中不解，不知今儿六所为何来，如何一个劲奉承着顾家，莫非是……不对啊，两个侄儿还小，以六往日的行事，只怕不会这么着急……难道是别人托她来探口风？

“……弟妹过了年就得回安康吗？山高路远的，来回着实不便呢。”三岔开话题。

“可不是，也不知时候才能调回京城呢？一家子住在一起，热热闹闹，那里虽有些世交，到底略嫌冷落些，便是两个孩子的亲事，都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六叹了口气，终于转到了正题上。

三愈加费解，只好笑道侄儿功课好，过两年大些……有了功名，结门好亲事，弟妹只管享福吧。”

六眉心一蹙，正色道不瞒嫂子，这事我思量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奈何近两年我们一直在那个乡下小地方，没一个像模像样的大家子千金……我们老太太有个，就是任山东巡抚的俞家，去年路过安康时在家里小住了几日，他家的倒是不……呀，我恍惚记得嫂子的弟妹是山东临沂人氏？”

她反对老太太的主意，总得拿出个令人信服的难以反驳的理由，不然六爷头一个不同意。

可惜俞家举家在任上，相距甚远，她又不能借机拜访一番，唯一行得通的只有向别人打听了。但这种事情，不是至亲的不好托付，传出去，岂不是坏了人家姑娘的闺誉。

若不是她信任三的口风，她也不敢在她跟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