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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么快就在第一个镜头里出现。那个一脸无所谓表情的男子,有精致的脸孔,一管挺直的鼻如石雕。笑意停留在睫毛嘴角,转瞬消失,化作颓然虚无的空洞。然而他就有种慑人的魔力,一个一分钟的童话,一个炽热的吻,就可以令两个迥异个性的女子为他痴狂卑微乃至放弃尊严“你有本事,你治得了我,我拿你没办法。”也许之前还有很多个。为何遇见他的女子都仿佛受了蛊惑,一律变得那么那么低。低到尘埃里,开出哀艳的huā。娴静似鸢尾草的张曼玉,抑或热烈如大丽菊的刘嘉玲,哪怕别的男子早已发现她们的美丽,但只有他视而不见,只是随意拾起嗅一嗅香气。驱散长夜不时袭来的孤独感,然后便施施然抽身而去。空留下落寞的双眼和未干的泪痕,与他人惜怜。他让别人在乎他,爱恋他。而他却谁也不在乎,谁也不爱。看他在镜前独舞的场景,恍若希腊神话里水边顾影自恋的美少年纳喀索斯。

自恋的反面是自卑,他把自己肆意放逐在时间的荒原上,以防被汹涌的不安和孤寂吞噬。于是他以剑拔弩张的方式对待养母,痛打养母的情人下手残忍暴烈,大多数时候他却无谓不羁,对什么都不在乎,提不起劲头来。这样一个人,被世俗定义为“阿飞”仿佛一个符号刻在他的灵魂上,他的灵魂在哪里,跟着无脚鸟飞在天上。所以走在地上的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留住她的,执著如刘嘉玲饰演的舞女,天真的去追随找寻他的足迹,却不知道,无脚鸟怎么会留下足迹呢,就算在天空划过的淡痕,也早被阴翳遮盖,随雨水冲走。在片中,有这样一个细节,深夜,刘嘉玲问悠闲躺在床上的旭仔“几点了?”旭仔抬手看了一下表,告诉她三点多。而在快结尾时,旭仔却反问刘德华几点了,依然是三点半的午夜。我隐约看到他手上是有手表的,但此刻他已完全放弃了对时间的占有权,仿佛是为后来的猝死埋下伏笔。

养他骗他却又舍不得他视他为冤孽的养母,这个操着一口流利婉转沪语的旧SH交际huā,一语道破了阿飞的软肋,始终不敢直面的事实:“我现在告诉你,你亲娘是谁,我受够了,你以前做人总是用这个借口,你以后再不可以用这个借口了。你想飞呀?好,你飞呀!你要飞就飞远一点,你不要有一天让我晓得,你一直在骗自己。”牙齿咬到肉里,她不得不承认也是被阿飞蛊惑的女子,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爱而已。哪怕让他恨,也不愿意被他忘记。可是养母的悲哀在于,她不知道阿飞不会爱,也不会付出,他唯一擅长的是遗忘。遗忘过去,遗忘现在,遗忘将来。在遗忘中他的寂寞永生。但是“要记住的他永远都会记住”比如在某一年四月十六号三点前的一分钟他和一个叫苏丽珍的女子做了一分钟的朋友。他未曾想到的是在数年之后,不同光影的相同时空里,也有一个同名的女子和另一个阿飞上演爱恨纠葛,此为思维里横插进来的一笔赘语。

虽然为了让这个某些面被放大了的角色具有人性化的说服力,导演给他设置了寻找生母,这个近乎于偏执坚持的理想。但是理想又那么轻易的在热带的暑热天气里融化,旭仔头也不回地走向椰林大道深处,留下一个绝决的背影:“既然她不给我机会,我也一定不会给她机会。”吉他弦音再次响起,镜头随脚步轻微晃动,我爱极了这个画面,张国荣晃着肩膀摇着双臂狠狠走路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泫然的美学意味和寂寞感觉。

一直在说阿飞,但决然不能忽视的是他周围的一群人,在王家卫的电影里,任何演员都会散发出别样的光华来。张曼玉自不待言,她的戏分不多,但隐忍而节制到位。刘嘉玲我始终觉得是优秀的演员,只是特质没有被完全挖掘,而她演的舞女,则张弛有度,拿捏自如,在楼梯口跳舞的妩媚,和张曼玉的对手戏,怔怔的问旭仔养母:“我是不是很傻?”印象深刻。张学友一贯拿手的小人物,暗恋的胆怯羞涩,维护卑微自尊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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