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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告别楚老师的时候,郑晓京的心情难以名状。自从**在对文艺界的批示中严厉谴责了文联各协会十五年来基本上不执行党的政策,“最近几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义的边缘”,艺术名流们惶惶然。郑晓京的母亲也是导演过“洋人”、“死人”戏的,卷进了“裴多菲俱乐部”,受到了政治批判。郑晓京沉默了。
在奔赴工作岗位之前,郑晓京和罗秀竹来到新月的坟前,向亡友辞行。从今以后,就天各一方了。
她们默默地望着那荒凉的土坟。
“新月,我们走了!以后有机会到北京,再来看你……”罗秀竹泣不成声,拉拉郑晓京的衣袖,“你也跟她说句话吧!”
郑晓京沉默良久,才喃喃地说:“谁造出东西来比泥水匠、船匠或是木匠更坚固?掘墓的人!因为他造的房子可以一直住到世界末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罗秀竹茫然地问她。
她淡淡地回答:“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你忘了吗?这是《哈姆雷特》里的台词。”
她们不知在坟前痛哭了多久,捧起和着泪水的黄土,添到坟上。然后,她们来到“博雅”宅,交还新月的遗物。她们要离开二十七斋了,无法再保存了。
见到这两个和女儿同龄的姑娘,见到女儿当年入学时的行囊,韩子奇昏厥过去!
从此,他一病不起……
1966年8月,一场毁灭性的灾难突然降临了“博雅”宅!
这场灾难也许根本无法避免,也许只是因为被人们淡忘了的二十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当年,一只三克拉的蓝宝石戒指断送了整个奇珍斋。
被韩太太辞退的账房先生老侯,穷困潦倒。这时,韩家的仇敌蒲绶昌向他伸出了手,重金礼聘,请他出山,蒲绶昌深知他是个理财能手。老侯迫于生计,怀着对海外未归的韩子奇深深的歉疚,出任汇远斋账房。
某日,警察局的一名和汇远斋常来往的巡警又来喝茶、闲聊,老侯在无意中突然发现巡警的手上带着一只蓝宝石戒指!
他心里一动,装做不太在意地问:“您这戒指儿……是哪儿买的?”
“你给看看成色,”巡警微笑着脱下戒指,炫耀地递给他,“这不是买的,是相好的送的……”他并不讳言自己的**,他和某老板的第三个姨太太“相好”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
老侯接过戒指,仔细一看,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正是那一只不翼而飞的三克拉蓝宝石戒指,他太熟悉了,决不会认错!那么,怎么会到了巡警的“相好的”手中呢?他苦苦地思索……哦,是了,奇珍斋发现失窃的前一天,陪韩太太到店里打麻将的,其中就有那个女人!
一切都清楚了!他抑制住怦怦的心跳,对巡警佯称“留下好好儿看看”。等巡警走后,他拿着这只戒指直奔“博雅”宅!
“主啊!我可洗清了,洗清了!……”他在韩太太的面前,大叫一声,喷出一摊鲜血,昏倒在地上!
韩太太没有收下这只戒指,又奉还了巡警,她怎么敢惹警察局的人?她向侯嫂退还了当初的赔款,痛哭流涕,说了无数好话。但她不可能把老侯再请回来,奇珍斋已经没有了。老侯洗清了不白之冤,却没有赎回性命,三天之后就与世长辞了,撇下了寡妇孤儿!……
二十多年过去了,但并不是过去了的就可以忘却。老侯的孩子都长大了,虎子豹女四、五个,清一色儿的工人阶级。他们没有忘记苦难的家史,没有忘记惨死的父亲。在“荡涤一切污泥浊水”的岁月,他们想起了过去。父亲是被资本家逼死的,他们拿店员不当人!韩家是资本家吗?当然是!公私合营那会儿,北京玉器行里但凡有点家底儿的,不划个资本家也是小业主,其中最阔的两家,一个韩子奇,一个蒲缓昌,却都什么事儿没有,嘿,***!蒲绶昌眼皮子活,头着解放,就逃往香港了,无产阶级专政拿他没辙;可是韩子奇不同,他从英国回来就再没出北京城,说是“破产”了,谁知道真的假的?奇怪的是,这位当年的“玉王”不但漏划了资本家,还当了国家干部,真是不公平!这被颠倒了的历史,要重新颠倒过来,向资本家讨还血债!
迅雷不及掩耳,一群身穿军装、臂缠红箍儿的陌生年轻人冲进了“博雅”宅,捣毁了木雕影壁,涂黑了抄手游廊上的油漆彩画,砸开了“密室”的门,把里面的藏品洗劫一空!这个漏划资本家,私藏着这么多值钱的东西!
年轻的“红卫兵”其实并不知道,这些东西仅仅凭钱是买不来的,那是韩子奇的心血和生命,那是一部活的历史,那是一条滚滚不息的玉的长河,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国宝,任何一件都堪与故宫博物院、历史博物馆的藏品媲美!
“我的玉!我的玉……”弱不禁风的韩子奇从病床上跌下来,膝行着,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扑向这些从天而降的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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