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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寥嬷嬷李嬷嬷和清芬见姑娘晕倒,吓的放声大叫起来。
“若儿……”一声苍老的呼唤从门口传来,只见穿了件歇晌时穿的褐青交领大袖寝衣,头发上什么都没簪的何老夫人拄着拐杖急匆匆走了进来,想来她正在歇晌被人叫了起来,连衣裳都没来的及换就急急赶了过来。
“若儿怎么了?”何老夫人见孙女儿脸色惨白的倒在寥嬷嬷怀中,吓的魂儿都没了一半,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叫了起来。
清芬口齿利落,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说道:“回老夫人,刚才大爷拿着鞭子冲进姑娘房中,将姑娘打伤,您看姑娘的左臂现在还在流血,老夫人,求您给姑娘做主啊……”
何老夫人走到近前颤声说道:“老身看看若儿的伤,寥嬷嬷,你快去把你家姑娘铺子里的大夫请来……”
寥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姑娘受了伤,按说是该请太医的,怎么老夫人却让自己去接铺子里的大夫?难道是……罢了,就先去铺子里请孙大夫,姑娘这只是皮外伤,看着厉害却不会有性命之忧,找自家的大夫来看还能更尽心一些。
想到这里,寥嬷嬷将姑娘平放到床上,对清芬说道:“清芬,你快去煎一碗浓浓的当归饮,姑娘失血太多了。”清芬应了一声立刻跑了出去,寥嬷嬷这才向何老夫人躬身说道:“老夫人,奴婢这就去请大夫,姑娘这里……”
“你家姑娘这里有老身,快去!”何老夫人拄着拐杖急急说了一句,显见得心里也很是着急。寥嬷嬷看了李嬷嬷一眼,李嬷嬷轻轻点了点头,寥嬷嬷方才匆匆出门了。
房间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何老夫人显然闻不惯这种味道,她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小心避开血迹,在杜衡身边坐了下来,杜衡左臂上被密密实实的裹了素绢,可就这样,血迹还在慢慢的向外渗透,没用多一会儿就洇湿了数层素绢。
“还在流血,这可如何是好?”何老夫人从来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不由惊慌的问了起来。
李嬷嬷上前躬身垂头说道:“回老夫人,请您暂先回避片刻,容奴婢为姑娘重新上药包扎。”
“好好,你快来。”何老夫人也不管这李嬷嬷是如何眼生,说了一句便快步走了出去。李嬷嬷听到她在门外沉声问道:“你家大爷现在何处?他怎么样了?”有丫鬟小声回禀道:“回老夫人,大爷在东次间,看上去恹恹的很没精神。”何老夫人一听这话心都揪了起来,她脚不着地的匆匆赶去了东次间。
李嬷嬷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姑娘,低低叹了口气,小声说道:“姑娘,您也是个可怜人儿,这世道何时才能公平起来,女儿比儿子又差什么了!”
“世人愚昧……”躺在床上的杜衡突然低低接了一句,倒让李嬷嬷惊喜万分的叫了起来:“姑娘,您醒了?”
缓缓睁开眼睛,杜衡涩声道:“老夫人出去的时候我就醒了。”
李嬷嬷心中一紧,她知道刚才老夫人与小丫鬟的对话姑娘必是听到了,否则姑娘眼中不会有那么深的悲凉。“姑娘……”李嬷嬷想劝解几句,可是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她心里很清楚,来自亲人的伤害是伤人最深的。
“没事,嬷嬷替我换药吧。”杜衡无力的说了一句,便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她在心里不停的告诫自己,不许哭,一定不许哭,这些年你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是你撑不下去的,没有她们的疼爱你不也好好活到了现在?可无论怎么告诫自己,杜衡都没能控制住眼中的泪,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灼痛了李嬷嬷的心。
若说以前李嬷嬷是了报恩才情愿许身为奴,可是现在她却是真心怜惜这孤独可怜的姑娘,李嬷嬷暗下决心,一定要象对待两个女儿一样对待姑娘,给她母亲一般的疼爱呵护。
小心翼翼的解开素绢,李嬷嬷轻柔取下被血水浸透的金创药,她的动作极为温柔轻巧,丝毫没有让杜衡额外感觉到一丝丝疼痛,看着姑娘左臂上深深的鞭伤,李嬷嬷真的心疼极了,她颤声问道:“姑娘,疼的厉害么?”
杜衡低低道:“还好,能受的住。”只这一句话便勾出了李嬷嬷无数的眼泪,她不得不转过身去拼命的擦泪,否则就会因为视线模糊而无法进行下一步的包扎。
就在这时清芬端了一碗浓浓的当归饮走了进来,带着哭腔说道:“姑娘,您快喝药吧。”
杜衡轻轻嗯了一声,轻轻动了动右手,李嬷嬷赶紧上前将姑娘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怀中,杜衡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左臂,淡淡道:“上药,先不包扎。”
李嬷嬷示意女儿将药放到桌上,拿过盛金创药的药瓶,在姑娘的手左臂伤处复又厚厚的洒了一层,清芬拿来一张小炕桌,在姑娘的左侧安放好,李嬷嬷托起姑娘的左臂轻轻放在小炕桌上,将手臂抬高些好歹也能让血流的少些。
收拾好伤口,清芬跪在床榻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姑娘吃当归饮,杜衡纵然再不喜当归的味道,也将一碗当归饮全都吃了下去,她知道只有好好吃药才能让自己在最短时间里好起来。没有大人疼爱的孩子若自己不疼爱自己,那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姑娘怎么样了……”寥嬷嬷从外头冲进来,一脚踏进门便急急的叫了起来。李嬷嬷和清芬都吃了一惊,怎么寥嬷嬷去请孙大夫会回来的这么快呢?
“嬷嬷,我好多了……”杜衡虚弱的说了一句,脸色还是和刚才一样惨白,那当归饮是补血良药,可也得吸收了才能见效,断断不会刚一喝完脸色就红润起来。
“姑娘,老奴叫铜锤骑马去请孙大夫,不用太久孙大夫就会来的。您这会儿感觉怎么样?”寥嬷嬷急急解释一句,便坐到床前轻抚着姑娘的左手,忧心忡忡的问了起来。
“比刚才好些了。李嬷嬷,写状子!”杜衡低低回了一句,便给李嬷嬷下了命令。
李嬷嬷含泪应了一声,清芬飞快准备好笔墨纸砚,李嬷嬷提起笔略想了片刻,便笔走龙蛇的飞快写了起来。不大工夫,一篇声情并茂读之催人泪下的状子便写好了,清芬拿着状子大声念了一遍,听的寥嬷嬷直流眼泪,再也说不出不去告官的话。
“清芬,去东次间请老夫人过来。”杜衡淡淡说了一句,再没了前番唤祖母时的亲近。清芬应了一声飞快跑了出去,杜衡看了看房门的方向,缓缓闭上了眼睛,很快她就有一场恶仗要打,现在能多攒些精神气力就多攒些吧。
没过多一会儿,何老夫人匆匆进来了,杜衡听到动静便睁开了眼睛,她看见老祖母双眉紧锁面色沉郁,脸上并没有太多对自己的担忧关切之色,杜衡心中更凉,她示意寥嬷嬷扶住坐直身子,虚弱无力的颤声唤道:“劳动祖母亲来,杜衡心中不安。”
“唉……若儿,说这话做什么,你怎么样了?我瞧着比刚才好些了。”何老夫人走到近前,她明明遍染鲜血的素绢被丢在床前的铜盆之中,孙女儿左臂伤口处浅黄色的金创药下还渗着斑斑血迹,孙女儿的脸仍然惨白的如同白雪一般,可她却还是说出了那样的话。聪明如杜衡,如何能猜不出祖母这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铁心护着杜鹏到底了。
“祖母,我伤口好疼……”杜衡只说了这样一句,便又闭上眼睛积蓄力气。
“这……琥珀,快去把库里的老山参和那对金边紫芝全都拿来给你大姑娘炖补汤。”何老夫人大声叫了起来。跟在后头服侍的琥珀赶紧答应一声,飞快的跑回去拿药了。
“若儿啊,奶奶知道今儿这事都那混蛋臭小子的错,刚才奶奶已经狠狠骂了他,回头叫他来给你赔不是啊!”何老夫人在孙女儿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右手缓声说了起来。
杜衡睁开眼睛,她此时虽然虚弱,可眼神却亮的吓人,她定定的看着老祖母,一字一定问道:“祖母,若今日是杜衡无故闯入棠棣院鞭打杜鹏,奶奶也会这么处置杜衡么?”
何老夫人一听说这话勃然大怒,顿时厉声喝道:“你还反天了不成!鹏儿是咱们家唯一的根苗,谁敢动他一个指头,我老太婆就和他拼命!”
“原来杜鹏受伤祖母会拼命,而杜衡受伤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杜衡惨然一句,脸上的神色越发凄凉。
何老夫人发作完才发觉得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这会儿真有些里外不是人的意思,她老脸铁青,嚯的站了起来,可是却又颓然坐下,无力的说了一句:“若儿……”
杜衡紧紧的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她无力的说道:“清芬,将状子读给老夫人听。”何老夫人不识字,给她状子她也看不了,只能听识字的丫鬟读。
清芬绷着小脸将状子大声读了出来,何老夫人听完大惊失色,她惊声问道:“若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杜衡一字一字说道:“告状,求公道。”
“胡闹!家里的事怎么能闹到外头去,鹏儿才五岁,他还是个孩子能懂什么,他又不是成心的,你是做姐姐的,本就该让着弟弟,怎么还能把弟弟告到官府去。不行,此事我绝不答应。”何老夫人勃然大怒,腾的跳起来厉声尖叫,仿佛杜衡已经将杜鹏送入大牢受苦一般。
杜衡并没有再生气,她只是很沉静的问道:“以祖母看来,这事应该如何处置?”
“这……”何老夫人也犯了难,她知道若是不重重责罚孙子,大孙女儿这里肯定过不去,可是如果重罚杜鹏,她又舍不得。就在何老夫人犯难之时,一阵紧似一阵的高声大叫传到了房中,原来是苏夫人声声叫着:“鹏儿……鹏儿……”的闯进了惜雨轩。
刚才苏夫人正在歇晌,服侍杜鹏的嬷嬷忽然在苏夫人门外高呼,说是大爷去闯惜雨轩,都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回来。
杜鹏是苏夫的心尖子眼珠子,她一听儿子去了惜雨轩很久都没回来,脑中立刻浮现出种种儿子被杜衡欺负虐待的情景,她当下什么都不顾了,带了一大票丫鬟婆子直闯惜雨轩救儿子。
何老夫人看到儿媳妇鬼喊狼嚎的冲了进来,原本就阴沉的脸色立时变的铁青,她迎着苏夫人冲上前,劈手便扇了她一记极其响亮的耳光,何老夫人从前做惯了家活,手上很一把子力气,绝非大梁都中那些贵妇人们可比。她这一耳光立时将苏夫人扇的歪倒一旁,若非有丫鬟嬷嬷们接着,苏夫人铁定会重重的摔倒在地。苏夫人耳朵嗡嗡直响,她只看到婆婆的嘴巴在动,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贱人,好好的鹏儿都被你教坏了,我不打你打谁!”何老夫人正愁着不好给大孙女儿一个交待,此时见儿媳妇来了,不拿她来出气还能找谁。
老夫人狠狠扇了夫人的耳光,这让房中所有下人都傻了眼,众人忙都垂头侍立,个个怒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老夫人和夫人双重记恨着,日后要吃好大的苦头。
“若儿啊,这孩子做错了事都是大人的责任,鹏儿犯混,都这他这个娘亲没教好,奶奶一定重罚于她,你看行么?”何老夫人到底还念着大孙女儿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所以缓了语气同杜衡商量起来。
杜衡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是杜衡让祖母为难了。就依祖母所说,杜衡不告官了。”
“诶,这才是好孩子!若儿啊,你放心,祖母决计不会轻饶这个恶妇。”何老夫人狠狠瞪了儿媳妇一样,拍着胸脯向大孙女儿做了保证。
杜衡轻声道:“清芬,将状子交与老夫人。不去告官,杜衡只能告到祖母这里了。”
清芬不太甘心的将状子送到何老夫人的手上,何老夫人连连点头道:“好好,这状子奶奶收了,若儿啊,奶奶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耳朵嗡嗡直响什么都听不清楚的苏夫人眼睛却好使的很,她一眼看到那张状子头一回字:“小女建威将军府嫡长女杜衡状告弟弟杜鹏无故闯入内宅持鞭伤人,重伤亲姐并十余……”等字样,苏夫人大惊,想也不想忽的爬起来冲到婆婆面前,将婆婆刚拿到手中的状纸撕了个粉碎,她边撕边恶狠狠的叫道:“我叫你告,我叫你告……”
房中众人再次傻眼,大家不约而同的想道:“夫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大姑娘都说不告了她还抢状子做什么?”
何老夫人勃然大怒,啪的一巴掌又扇了过去,再次将苏夫人扇到跟她的嬷嬷怀中,“你这无法无天的贱人发什么疯,来人,去舀一桶大粪给这贱人醒醒神。”乡下缺医少药,若是有那种得了失心疯的,通常会用灌粪的方法让病人清醒,这法子对于那种真疯的人没用,对于装疯的人效果却极好,通常不等大粪担来“病人”就已经好了。
众下人哪敢给夫人灌粪,面面相觑的不敢动弹,可此时苏夫人耳朵还是听不见,她只看到婆婆脸色铁青面目狰狞,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老东西,你敢动我鹏儿我和你拼命……”苏夫人又说了一句越发激怒何老夫人的话,只把何老夫人气的七窍生烟,跳着脚的叫着命带苏夫人拖出去灌粪。
众人赶紧先将苏夫人又抱又拽的拽出大姑娘的卧房,何老夫人犹自气的不行,原本看在儿媳妇怀孕份上只有六分责罚于她的心立刻暴涨到了十分。“贱人,气死我了……”何老夫人气的浑身乱颤,双手哆嗦个不停。
李嬷嬷见了心道不好,忙上前扶住何老夫人轻声说道:“老夫人您消消气,坐下歇一歇。”李嬷嬷未出阁之前曾经服侍过瘫痪在床的老祖母三年,她看到何老夫人此时的样子与她的祖母中风之前极为相似,李嬷嬷生怕老夫人在姑娘房中瘫了,所以赶紧上前柔声劝了起来。
何老夫人顺了半天的气才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李嬷嬷暗暗松了口气,这口气捯出来就好了,老夫人就算以后会中风也与姑娘无关了。
杜衡也看出祖母的情形不对,便缓声说道:“祖母保重身体要紧,日后还得靠您教导弟弟,免得弟弟被人教坏了。”
“对对,若儿你说的很对,回头奶奶就把鹏儿带到颐寿园去,再不叫那个贱人见他一面。”何老夫人余怒未消,犹自愤愤说道。
杜衡垂眸轻道:“若果真如此,那就是弟弟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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