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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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芳仪把手边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你去告诉大少爷!今晚他要是再不宠幸丫鬟,我明儿就把他做主给他把亲事定下来!”
“啊?”诗情大骇,大少爷才十五岁,眼下定亲会不会太早了些?且重点是夫人似乎……在逼着大少爷宠幸丫鬟?难道说大少爷一直都没碰过柳绿她们几个吗?老爷可是把长乐轩的丫鬟睡遍了,大少爷怎么一点儿都没遗传到老爷的威猛呢?还是说,大少爷洁身自好,品性高雅,婚前不与丫鬟们厮混?
要是儿子没这方面的需要,她哪里会逼他和丫鬟们睡觉?偏他情愿……那样,也不跟丫鬟睡!
想到这里,秦芳仪就火冒三丈!她都是造的什么孽!居然生了个这样的儿子!传出去还不笑掉大牙?
“夫人!夫人!”赵妈妈急急忙忙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拜帖,看见地上的碎瓷和茶渍,太阳穴突突一跳,面色越发凝重了!
那事儿……到底说……还是不说?算了,几个赶车婆子的窃窃私语未必作数,兴许是她听岔了,太子殿下应当不会做那样的事!
秦芳仪深吸几口气,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诗情麻利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瓷,躬身退出,秦芳仪稍稍缓过劲儿,仍是有些微喘地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赵妈妈吞了吞口水,迟疑着道:“姚家那边来了帖子,说是月中给三公主举办生辰宴会,想请府里的人去热闹一下。”
秦芳仪恣意地抬了抬眉毛,一副不愿多做搭理的样子:“三公主的生辰宴会怎么在姚家举办?往年不是在宫里吗?”
“这个奴婢就不太清楚了。”赵妈妈低头双手呈上金色的拜帖,连帖子都是用箔金纸做的,姚家真不是一般的有钱!
秦芳仪把帖子翻来覆去看了一番,眼底闪过一丝艳羡,等她女儿做了皇后,尚书府便也能如此气派,她慢悠悠地道:“老爷公务繁忙,大抵去不了,敏玉和敏辉忙着赶同窗聚会估摸着也难腾出时间,我带几位小姐们去吧,你把库房里的布料拾掇几匹给三小姐和五小姐送过去,再请裁缝抓紧时间做两套春裳出来,好歹是太子妃的妹妹,穿得太差丢的也是太子妃的体面。”
赵妈妈想了想,道:“大小姐那儿……”
“哼!她那的东西比我这儿又差得了多少?”秦芳仪用手顺着胸口,何必跟一个快出嫁的庶女儿一般见识?水玲珑再大能大过太子妃?秦芳仪自我安慰了一番,情绪渐渐平稳,扫了赵妈妈一眼,发现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遂开口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赵妈妈讪讪一笑:“哦,就想问您午膳有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奴婢去小厨房给您做。”
秦芳仪摆了摆手:“吃什么都是那个味儿!周姨娘最近有什么动静没?”
“安静得很,便是听说了四小姐成为珍贵人的消息也没瞎折腾什么,该吃吃,该睡睡,反正是好得很。”赵妈妈心里乐呵,夫人又开始关注宅子里的事儿了,是否说明夫人已经决定不再消沉了呢?
秦芳仪不耐烦地道:“行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杵在这儿当路标啊?”
这句话把赵妈妈最后一丝打算讲出从姚家婆子那儿听来的消息的勇气给打消了,捕风捉影的事儿,何须说出来徒增烦恼?再者,若它是真的,夫人和老爷也无力回天,不是?
下午,原本晴朗的天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天闷雷,紧接着,黑压压的乌云笼罩了京城的上空,一道闪电划过,像一只无情的大掌生生在天际撕裂了一条口子,倾盆大雨霎那间落了下来,如千针万线把乾坤缝合得密密实实。
“哎呀!叶茂刚抱着小姐的琴出去,没带伞!奴婢这就给她送去!”钟妈妈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穿了件蓑衣,拿起两把雨伞冲入了雨中。
枝繁阖上门窗,屋子里一下子暗了许多,她又点了烛火,这才有了些光亮。
水玲珑看了会儿书眼睛有些涩,她微揉了揉,轻声道:“春雨来了,天气不会再冷了,冬天的衣裳该收的全部收起来吧。”
“是!”
“暖手捂有毛,先不收,等天晴晒晒。”
已经……晒过了!这些是常识,屋子里的人都明白,大小姐向来不过问衣物首饰的处理情况,今儿怎么破例了一回?枝繁的睫毛颤了颤,很快忆起暖手捂是花红和柳绿做的,大小姐无意或有意地提起这个,莫不是……
枝繁打定了主意,静下心来听了一会儿雨声,就说道:“大小姐,奴婢听说柳绿被打了板子,好歹曾经和她共过事,奴婢想给她送瓶伤药。”
水玲珑……没有反对!
枝繁拿着伤药走后,门口的丫鬟禀报说王妈妈来了。
王妈妈显然是在半路遭了雨,浑身湿哒哒的,一走鞋子里都能发出吧唧的水声。王妈妈站在门口便有些不敢进来,怕脏了主子的地儿,水玲珑和气地道:“王妈妈快别见外,进来坐吧,我让阿四备双干鞋给你。”衣服是没法儿换,不然被老夫人瞧见,指不定又得怀疑什么。
王妈妈仔细看水玲珑的眼神,发现她眼眸晶亮、清澈如水,不似在讲客套话,这才恬着笑脸走了进来:“真是麻烦大小姐了!”
“妈妈何须跟我如此客气?您跑一趟必是为了我,这遭罪也是因我而起。”水玲珑微笑着说完,又对阿四吩咐道,“钟妈妈前些日子新做了几双厚底布鞋,就搁在我木榻旁的矮柜里,你去取一双来,还有,拿干帕子给妈妈擦脸。阿季上茶!”
“是!”二人得令,忙放下手里的绣活儿,开始各忙各的。
王妈妈的眼底浮现起一丝赞赏,大小姐果真与旁的小姐不同,做事滴水不漏:“多谢大小姐!”语气非常诚恳!
阿季奉了茶,阿四拿来新鞋,水玲珑端起茶杯说道:“伺候妈妈换上。”
阿四和阿季先是一怔,尔后一起躬下身要亲自给王妈妈换上,王妈妈大惊,伸手拦住她门:“哎哟!这可使不得!我自己来就好!”不过是俩二等丫鬟,真这么孝敬她也是天经地义,可如果对方是大小姐的丫鬟,那就另当别论了。
水玲珑微微一笑,语气含了一分清冽:“妈妈您别惯着她们!您在府里呆了多少年,她们在府里呆了多少年?您为府里做了多少贡献,她们又为府里做了多少贡献?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办什么样的事儿!照我说,能孝敬您是她们的福气!尚书府的丫鬟一、两百,真正在主子跟前儿得脸的又有几个?您打福寿院来,代表的便是老夫人!别说她们,我给您敬杯茶都是应该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这样,才不至于骄傲自满犯了错,一不留神给赶出府去,妈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阿四和阿季的脸俱是一白!王妈妈了然,大小姐这是在借她敲打俩心思不够沉静的丫鬟呢,想明白了缘由,王妈妈干脆配合地伸出脚,十分坦然地接受阿四和阿季的服侍,并说道:“就是这个理!有些年轻丫鬟不知天高地厚,想着法儿地为自个儿谋这谋那,当主子是瞎子还是聋子看不见听不着啦?其实主子的心里门儿清似的,只不过懒得与个把丫鬟较真儿!真哪天看不过眼了,寻个时机打发人伢子卖了了事,根本不值得主子动怒!”
水玲珑喝了一口茶,余光扫了浑身打抖的阿四和阿季一眼,笑盈盈地道:“在老夫人身边做事的人讲话就是在理!日后妈妈得空,我得多向您学学!”
“大小姐客气!”王妈妈的笑意里满是讨好。
“对了,妈妈找我可是老夫人有事?”这时,阿四和阿季已给王妈妈换了鞋,王妈妈拿过干毛巾擦了脸,水玲珑让她们把东西收拾了退下。
阿四、阿季战战兢兢地走后,王妈妈从怀里拿出一盒妆奁,微倾过身子,道:“三公主举办生辰宴,老夫人让奴婢给您送些首饰,老夫人知道您不缺,但这是她的一点心意。”
老夫人是觉得先前当着张院判的面太亲厚水玲溪、太冷落她了吗?水玲珑浅浅一笑,接过,看了看,露出欣喜的神色:“真好看!等雨停了我亲自去给老夫人请安!”
王妈妈摆了摆手:“这倒不用,老夫人这两日精神不济,这会子怕是已经歇下了。”
“精神不济?”这才几点?便歇下了?水玲珑疑惑不解。
王妈妈四下看了看,放低音量,叹道:“老夫人太操劳了!一边准备着您和二小姐的亲事,一边张罗着二位少爷的同窗聚会,忙得团团转。”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吧,最大的症结还是在水沉香的身上,老夫人不甘心自己的女儿从天堂跌进地狱,更不甘心一个庶孙女儿抢了女儿的孩子。水玲珑按了按眉心,道:“这次的生辰宴,老夫人可说了会去?”
王妈妈面露忧色:“说是要去呢!”偏老夫人的身子……不太如前啊!
水玲珑的眼底闪过一丝惑色:“老夫人愿意入宫?”多尴尬!女儿刚被打入冷宫,她便巴巴儿往宫里凑,怕是皇后和三妃都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王妈妈苦涩地笑了笑:“不是,这次的宴会在姚家举办。”
怎么跑到姚家去了?难不成十一皇子被猫给挠伤,整座皇宫都戒严了?皇宫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三公主才不得已将生辰宴挪了地方,会是什么事呢?想起她和诸葛汐大吵一架,这生辰宴……说真的,她不想去!可她实实在在欠了三公主一个又一个人情,硬着头皮也得去!
而既然是三公主的是生辰,郭焱……也会来的吧。
被他抱过!
好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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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妈妈拿着伞追出了玲香院,谁料叶茂走得太快,她愣是追到三小姐的院子才看到叶茂。她扶着墙不停喘气,门口的刘婆子见来者是大小姐的乳母,忙不迭地掏了帕子给她擦脸,又扶着她到自个儿房里歇脚:“钟大姐,您瞧您把自个儿累成什么样了?有啥事您尽管吩咐!我替您办去!”
钟妈妈穿了蓑衣,身上没淋到多少雨,湿漉漉的全是汗水,她累得几乎顺不过气来,刘婆子吓坏了,赶紧倒了杯凉茶给她:“钟大姐!您将就着喝口茶!”
这茶里还有一股子油味儿,钟妈妈自打跟了董佳雪,生活品味上就没下来过,即便在庄子里饿肚子的那年,也没喝过这么怪味儿的茶。钟妈妈本能地蹙了蹙眉,刘婆子头皮一麻,尴尬地撤回杯子:“对不住!我……我找隔壁的巧儿姑娘弄点好茶来,您稍等!”
钟妈妈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杯子,忍住不适,咕噜咕噜喝了下去,她跟了夫人和小姐是她命好,不代表谁都有这个运气,她没道理因生活方式的差异而拂了别人的一片好心,再者,她做得不好,大家或许认为是受了小姐的意。喝过茶,她总算恢复了些,就仍乏得厉害,刘婆子惊喜万分!天啦!钟妈妈喝了她的茶!她的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您只管吩咐,我给您跑腿儿!”
“其实也没什么,就给叶茂送伞,怕她淋着了,可惜我老了不中用,愣是没追上。”钟妈妈微喘着解释道。
刘婆子笑道:“这个呀!我给您送!您尽管在这儿歇着!”
刘婆子自己披上蓑衣,拿了伞在垂花门处等,她是粗使婆子,没有主子的吩咐不得进入内院,她不由地羡慕起钟妈妈来,听说原先在庄子里跟大小姐吃了苦的,但如今苦尽甘来,多好!大小姐是庶女,却不仅极受老夫人的器重,又摆脱了给人做妾的厄运,这简直是五小姐做梦都想不来的事!跟着五小姐,怕是……没什么前途!纵然她有意寻个好去处,可谁的院子会缺粗使婆子?
刘婆子一边等啊一边想,老半天也不见叶茂打内院出来,她疑惑地走到门口,问了另一个守门的婆子:“瞧见叶茂姑娘了吗?”
那婆子正在剔牙,随意吐了一口,道:“哦,叶茂随五小姐去冯姨娘的院子了!”
既给五小姐一块儿出的门,想来是带了伞,刘婆子下意识地想回房这么禀报钟妈妈,刚转身又觉着不论叶茂带了伞没,她再跑一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先从讨好钟妈妈开始,她一定要努力往高处爬!
一念至此,刘婆子如实说了用意,另一名婆子没多说什么,刘婆子的心思她明白,不就是嫌五小姐这座庙太小了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像她这般安于现状的没几个了。
刘婆子拿着伞疾步走向了冯姨娘的院子。
雨下得真大,稍隔远一些便瞧不起对面的东西,刘婆子知晓叶茂脚程快,怕赶到冯姨娘的院子时叶茂已经离开,那样连苦劳也作废了,是以,她加快了脚步!
“哎哟!”
走得太急,刘婆子冷不丁地和一名拿着包袱的丫鬟撞在了一起!刘婆子地位低,不敢随意开骂,只探出手稳住对方的身形,并关切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哪个院子的呀?哟!是阿蓉姑娘!”
阿蓉慌忙把散开一片边角的包袱掖好,拿眼瞪了瞪她,却是没说话,直接进了院子。
刘婆子憋了一口气,搞得神秘兮兮,以为她没看见吗?不就是一些布料!有什么好稀罕的?冯姨娘很了不起吗?下人比大小姐身边的人还高姿态!哼!
不多时,叶茂出来,刘婆子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叶茂姑娘!我替钟妈妈给你送伞来了!”
叶茂微愣,她皮糙肉厚,淋会儿雨没事,况且五小姐给了她伞,但她还是礼貌地谢过:“哦,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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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绿正趴在床上,蒙着被子呜呜大哭,她哭自己犯贱!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放着好好的香饽饽不要,偏去捡什么烫手山芋!她算是看出来了,大少爷不仅讨厌她,连碧青和蓝儿也厌恶得紧,如若不然,他为何放任她们三个天天闹、日日闹,直到最后被发现,一并赶出了院子?
枝繁进门时就听见柳绿压抑的哭声,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清了清嗓子:“柳绿!”
柳绿吓得一怔,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又迅速缩了回去:“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你看吧看吧!从前我是一等丫鬟,吃好穿好,你和叶茂都得吃我剩下的菜,现在你们两个过得风生水起,走哪儿都有人巴结!我……我成了杂院的粗使丫鬟!你解气了吧!你可劲儿地笑吧!”激动、尴尬、懊恼、羞愤!
枝繁冒着大雨来看她,却被她曲解了这副意思,当即火气就冒了上来:“你真是……不可理喻!你说你这性子吃了多少亏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小肚鸡肠?好心当成驴肝肺,算我白来了今天!”
柳绿掀开头顶的被子,气呼呼地道:“是!我是小肚鸡肠,但我没你这么虚伪!你敢对天发誓你来看我完完全全是出于自己的本意?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枝繁的心咯噔一下,本意是一方面,瞧出大小姐的意思是另一方面,若只有本意没有大小姐的默许她其实没胆子过来,当然这些她不会告诉柳绿。
她深吸一口气:“柳绿!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太伤人了吗?你现在这副德行值得我安什么心?都是给人卖命的丫鬟!你过得不好,我难道不会有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哀吗?我笑你做什么?我巴不得所有丫鬟都过得好,那样,我不费事儿也能过得好!何必像现在一天到晚挖空心思想主子到底讨厌我还是器重我?”
听到枝繁这样说,柳绿不由地狠狠一惊,枝繁……过得并不如表面那么光鲜亮丽?柳绿试探地讥讽道:“你也要挖空心思?骗谁呢?内院就属你最得大小姐的心,连叶茂都比你不过!”
“那是因为内院就我一个签了死契的奴婢!”枝繁仿佛用尽全力咬出的一句话,令柳绿浑身一颤,听得枝繁话里有了哽咽之音,“钟妈妈是大小姐的乳母,这等情分与养母无异,我就不说了。你和叶茂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只要不是犯了花红那样的死罪,至多就是被调个地方做事,粗使丫鬟怎么了?你还嫌粗使丫鬟不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丫鬟再不济也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我要是不努力、不拼命,年纪一过就得被放出府!说是放,其实是赶!我孤零零一个人,拿着一点银子,兴许还没走过两条大街就被抢个精光!这些倒也罢了,若是遇上为非作歹的……那都是往窑子里送的下场!”
讲到最后,枝繁捂住脸哭了起来!八年前,她亲眼见过和她一起的小女孩儿,年长她三岁,也就才十、十一岁的样子,模样生得俊,极招人伢子喜欢,几个人伢子便一起强了她,转头又卖入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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