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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了一年了么……?
深秋,香烛,饭菜,新衣,以及她所说的“睡了很久”,苗年么?已经是来年的苗年了么?
看来,他果然睡了很久。
看着香炉里燃烧大半的香,看着那袅娜而上的烟柱,感受着怀中龙誉的温度,感受着她轻吐在他颈窝里的鼻息,烛渊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虚幻的不真实。
因为,在这前一刻,他还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挣扎,做着这一年多以来重复不变的梦,黑暗,深渊,吞没,救赎。
而他之所以会突然醒来,又是因为什么呢?是他在黑暗之中听到了她的声音,不是一如既往的欢笑声,而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紧张她,可黑暗之中他看不见她,却清楚地感觉得到她的哭喊声离他越来越远,她大声哭喊着,阿哥,救我,他害怕她的声音在这片黑暗中消失,所以他不顾一切地奋力从束缚着吞没着他的黑暗中挣脱出,朝她奔去。
可就在他从黑暗中挣脱出来之时,她的声音陡然消失了,他便这么生生被惊醒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睁开眼的瞬间是刺眼的火光,继而是他最想见到的她的背影,正背对着他对着暗沉沉的苍穹磕头。
他心中舒了一口重重的气,狂跳不已的心才渐渐趋于平缓,原来,一切都只是他的一个梦,而已。
其实他也害怕,害怕自己不会醒来,害怕再也看不到她的如花笑靥,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知道她定然一直在等待着他醒来。
只是,他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那没有他在的这一年多里,她是如何度过的?
“阿妹……”这一年,她定过得很伤心吧,一定每一天都在期待着他醒来吧,他能想象得到每一天每一天她期待的神情变为失望哀伤,日复一日,她不知道他会在哪一日醒来,只能默默守着,默默等待着,他该说什么呢,他能说什么呢?
“王八蛋!不准叫我!”龙誉在烛渊的颈窝里吼着,“你才知道你睡了一年多那么久吗!阿哥你知道这一年多里我有多难过吗,你知道吗……”
沉睡的他不知道,她虽然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拜,却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她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守不住唤不醒,她像一座孤岛,渐渐被所有人远离,就是连她也不知道她自己是如何度过这一年多里的每一天,她每一天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坐在他的床边和他说话,将脸埋在他的手心里感受他的温度。
“王八蛋,你只知道睡你自己的觉,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和你说话你听不到,我叫你你也听不到……阿哥你知道我自己有多害怕吗……”龙誉愈说声音愈小,语调变得愈来愈颤抖,双手隔着衣衫深深嵌进了烛渊的背,“阿哥再不醒来的话,我都快要撑不住了……”
“我这不是醒了么。”烛渊温温柔柔地笑了,单手搂住了龙誉,让她整个人都紧紧贴着自己,抱歉道,“我说过在我死之前都会一直陪着阿妹的,又如何舍得这么早早地扔下阿妹就走了呢,我还没有活够呢,而且我还没享受够阿妹对我的疼呵呢。”
“阿哥,我能说我不想你死吗?就算我比我大十八岁,我也不想你死。”龙誉在烛渊的颈窝里来回动着脑袋,用他的肩膀搓着她的眼睛,她要把自己将要湿润的眼眶擦干。
这一年来,有一个词深深烙刻在了她的心底,让她伤心让她害怕,却又不得不去接受,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害怕去想而已。
十年,十年啊……仅仅十年而已啊……
多么残忍的字眼,令她无数次地想要落泪,可她从不是怯懦之人,而他也不喜欢她的眼泪,她无可逃避,只能接受,只能去面对。
“可我不能当老妖怪不是么?”烛渊无谓一笑,轻淡如深秋夜里的苍凉,“我都这副模样了,再当老妖怪的话,岂不是要吓死人了么?”
“我这辈子就是爱阿哥这个老妖怪。”龙誉终于要抬手来搓自己的眼眶,将下巴抵在烛渊的肩上,将头往后昂起,把眼眶中自己控制不住的湿意给倒回去。
烛渊的手微微一抖,将龙誉搂得更紧,嘴角的笑容淡淡的,“这么大过年的,阿妹可不要哭了,省得把来年的晦气都招来了,而且阿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最难看了,可不要让我一醒来就看到阿妹这么丑的模样,我可不喜欢。”
龙誉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努力让自己笑起来,“我知道的,阿哥要说眼泪这种东西其实也不适合我。”
“阿妹真是愈来愈聪明了。”烛渊浅笑,“不过,难道阿妹就要这么压着我在这冷冰冰的地上过年么?这就是阿妹欢迎我醒来的方式么?我可是饿得慌了,阿妹不打算给我吃些东西么?”
龙誉抹了一把被自己揉搓得有些红的眼睛,她做到了,她没有哭,也是,她是高兴的,为什么要哭呢,她要笑着才对,这么想着,龙誉在烛渊颈窝里蹭了蹭,开心地笑道:“那我要阿哥抱我起来,阿哥已经很久没有抱抱我了,我想要阿哥抱抱我。”
她的阿哥又回到她的身边了,她又能感受他虽然冰凉却能给她安然的怀抱了,这一次,她要好好守着他看着他,不要再让他离开她身边。
“我可是做了阿哥喜欢吃的菜呢,不过应该都冷掉了,阿哥抱我起来我就去为阿哥把饭菜热过一遍,好不好好不好?”龙誉搂着烛渊的腰在他怀里乱蹭,只是开心满满的她没有注意到烛渊眼底一闪而逝的犹豫,只开心地等待着烛渊的拥抱。
“阿妹这是要把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么?阿妹自己蹦起来不比较快些?”烛渊嘴角重新挂上了玩笑的味道,与此同时坐直了身子,左手五指微微动弹。
“我不管,我就是要阿哥抱我起来,让我也矫情一回。”龙誉耍无赖地不依。
“好好好,我的小野猫,知道你是怨我一年多没有理你。”烛渊忽然笑得宠溺,眸中却带着些许无奈,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搂紧了龙誉的腰,先用左膝撑着地,再慢慢站起身。
直到他搂着完全将重量压在他身上龙誉站起身,尽管动作缓慢,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用过他惯用的左手,明明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他却显得有些吃力。
龙誉本是笑吟吟的,可随着烛渊慢慢站起身,她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崩裂,眼睛盯着烛渊的左臂,双唇慢慢变得惨白。
“请问我的阿妹,现在是否轮到你伺候我了?”烛渊松开龙誉的腰,一如既往地笑得浅淡无所谓,转身便往后殿里走,“我还是体惜阿妹的,大过年的就不让阿妹再重新为我弄一桌菜了,就勉强接受阿妹将就着把这小桌菜拿去热热再端上来吧,阿妹可不要让我大过年的刚醒来就饿得昏了过去。”
烛渊明明一侧转身就可以往殿内走,可他却是先挪步到龙誉的左手边,让自己的右边身子靠近她,才往里走,然却在他走出两步的时候,龙誉猛然抓住了他左手手腕!
烛渊左手五指微微一动,即刻用右手拂开了龙誉的手,几乎用驱逐的口吻道:“阿妹还是快些去吧。”
可龙誉的手刚刚被他拂开又重新抓住了他的左手,烛渊微微蹙眉,正要再次拂开她的手,龙誉却从他身后猛地抱住了他,让他的脚步停住了。
龙誉将烛渊的腰搂得紧紧的,身子贴在他的背后,双肩颤抖不已。
“阿哥——”龙誉出口的声音已是她想象不到的颤抖,夹杂着伤心苦楚自责和心痛,颤抖的双唇苍白得几乎可与烛渊背上的白发相比。
“呵呵……”烛渊轻笑出声,想要抬起自己的左手,终只是使得五指较之前稍大幅度地动了动,而后用右手捏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抬到了眼前,看着那整齐缠绕在自己左手五指上的棉布条,笑得柔和,“阿妹将我这五只难看的手指包得挺好看,足以看得出阿妹对我的好以及细心。”
缠绕着棉布条的修长五指,曲曲无力地向掌心弯垂着,再也直不起来。
龙誉听到烛渊说的话,仿佛有人拿着刀子在她心上狠狠扎了一刀,疼痛的鲜血汩汩而流,贝齿将下唇咬得出血,双肩因害怕而紧紧耸着,颤抖着,仿佛在极致隐忍着什么。
“阿哥……阿哥……”龙誉将脸贴在烛渊的背,蠕着苍白的双唇低低呢喃着,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在倾泻出眼眶的那一刹那,龙誉也再压不住自己心底的疼痛,嚎啕大哭,“啊啊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她想要的结果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他的左手,怎么会动不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阿哥,我不信,我不信……”龙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抽回搂在烛渊腰上的双手,用力捂着自己的头,瞳孔圆睁,嘴里喃喃,濒临疯狂的边缘,突然猛地抓起烛渊的左手按到自己脸颊上,一边惊惶地喃喃,“我不信,我不信,阿哥,你摸摸我的脸,让我知道这不是真的,这是假的。”
龙誉将烛渊的左手手心贴到自己的脸上之后便放开手,与此同时烛渊的手也从她脸上轰然垂下,她又再一次抬起他的左手,继续贴到她的脸上,任泪水湿了他的掌心手背,“阿哥,你摸摸我的脸啊,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阿妹,停下,没用的。”看着龙誉濒临疯狂的模样,烛渊眉心拧得紧紧的,心也拧得紧紧的,用右手抓住龙誉的手让她停下这没用的举动,却被龙誉用力甩开,她不相信她所看到的,故而一次一次地捧起烛渊的左手贴到她的脸上,可一次次的结果都是她一松手,他的手便紧接着从她脸颊滑落,她更显惊慌失措,害怕不已地看着烛渊,一下一下地摇着头,“我不信,阿哥你一定是跟我开玩笑,阿哥你今晚就不要耍我好不好,你就算不想摸摸我的脸,那你用你的左手抱抱我好不好,好不好?”
“阿妹,不要再弄了,没用的,我说了没用的。”烛渊紧拧着眉再一次捏住了龙誉的右手,制止她这徒劳的举动,可龙誉像听不到他说的话一般,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圆睁的眸中跳跃出喜色,继而紧紧抓着烛渊的双臂,惊喜道,“曳苍!对!我去找曳苍!曳苍对药药草草那么熟悉,而且还能治好阿哥的手指,他一定有办法让阿哥的左手动起来的,阿哥你在这儿等我,我这就去找曳苍!我这就去!”
龙誉急急地说完,撑开烛渊的右手就要往外冲,可烛渊没有放手,她哪儿也去不得,情急之下只能冲烛渊急得大叫道:“阿哥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找曳苍!我要去找曳苍来帮阿哥看看左手!”
“阿妹,我说了没用的。”烛渊的耐心快要被龙誉磨光,可龙誉仍在挣着他的手要往外冲,烛渊终于紧紧捏住了她的肩,冲她大声道,“阿妹!我的左手已经废了!废了知道么!?就算是巫神出现也救不了我的左手,明白了么!?”
“废……了?”龙誉因烛渊的吼声安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他,泪水大滴大滴地自脸颊滚落,讷讷地重复着他的话,“废了?阿哥的左手废了?”
“是的,我的左手废了,就算曳苍来也救不了我。”烛渊平静地重复一遍。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龙誉像听到什么骇人的消息一般,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拼命地摇头,闭起眼用力嘶吼出声,撕心裂肺的悲伤,继而猛地挣开烛渊捏着她肩膀的右手依旧要往外冲,“我不相信——!”
“阿妹!”在龙誉挣开烛渊右手的那一刹那,烛渊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用力拉到了自己怀中,用力搂紧了她,仍然强而有力的右臂让龙誉无法挣脱他的钳制,只能在他怀里猛地挣扎,一声声喊着不可能不相信,要去找曳苍。
“阿妹,不要这样。”烛渊扣紧龙誉的肩,俯首,用力吻住了她的唇,让她所有的惊惶与嘶吼化作喉咙中的呜咽。
滚烫的泪水沿着嘴角漫到舌尖,苦咸苦咸,龙誉看着烛渊近在咫尺的温柔眉眼和紧拧的眉心,感受着他冰凉而用力的亲吻,疯狂错乱的神思慢慢安静了下来,也因此泪水更加泛滥成灾。
直到龙誉安静下来,烛渊才离开她的唇,抚着她的脑袋,将她的脸按到了自己胸膛上,心疼温柔道:“阿妹,你这个模样,我心疼。”
他从没有见过她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仿佛她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坚强与勇敢,只有惊惶与害怕,若他不拉着她,她定会失了心智陷入疯狂之中,他如何也不舍得她掉入疯狂的深渊。
他心疼她这个模样,与此同时他也害怕她这个模样,害怕自己拉不住她,害怕她所有的坚强因他而坍塌。
“阿哥,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龙誉没了抬手拥抱烛渊的勇气,抑或说她没有了拥抱他的资格,无力地垂着双手挨着烛渊的身体,泪水湿透他胸口的大片衣衫,眼神灰败惨然,“若是没有我,阿哥不会变成这样……阿哥你该恨我的,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为什么……”
是她害得他未老先白头,是她害得他承受蚀骨噬心的痛苦,是他害他在防城之下失控,是她害他失去了整整五只银指环,是她害他沉睡那么久,如今她又害他失去了左臂……
“啊啊啊——阿哥,我对不起你,我恨我自己——”她口口声声说要对他好,却在一点点地伤害他,她还拿什么资格说在乎他说对他好说爱他,她恨她自己,恨不得想杀了自己。
“阿妹,你没有对不起我。”烛渊紧紧搂着龙誉的肩,声声温柔,“相反,阿妹救了我,救了那个只会自我毁灭的我。”
是她的出现,让他知道什么叫开心,是她的坚持,让他知道什么叫温暖,是她的阳光与勇敢,将被黑暗吞噬的他救赎,是她的存在,让他的生命在这个世上仍然存在着。
“阿妹,没有谁做任何一件事情之前就想得到结果是什么,没有人会愿意要一个不好的后果,可是事情一旦发生便没有倒退之路,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接受和尝试改变这个结果带给我们的影响。”烛渊轻轻拍着龙誉的背,试图平复她心中的自责,“我知道阿妹在为我白了头发而自责,可用我黑发变白发换回阿妹心中只有我,我不觉得有何不公平,我知道阿妹也为我失去五只银指环而自责,可我用这五只银指环让阿妹坚强勇敢地成长,我觉得值得,如今阿妹为我废了的左臂而自责,可我知道了阿妹会为了我而陷入疯狂,足够证明阿妹比在乎自己还要在乎我。”
“不过是一条左胳膊而已,少了,便不用了,那我还有一条右胳膊可以用。”烛渊轻柔的语气和动作让龙誉泪流更甚,笑得异常温柔,“不过阿妹既然觉得是阿妹害我少了左胳膊,那么以后阿妹来当我这左胳膊如何?”
龙誉紧紧抿着唇,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反反复复,想要抬头看看她的阿哥,却觉自己没有勇气,只敢在他怀里用力地点头,再点头。
“那我要阿妹张开双手搂紧我,阿妹既然已经点头,那没就是我身体缺一不可的一部分,必须一辈子都跟着我,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因为我不想我的左胳膊再一次没有。”他知道她仍然放不下心中的自责,因而她不敢抬头看他更不敢拥抱他,若是这样,只会让他的心更疼。
龙誉的双手抖了抖,一时间却没有勇气抬起,烛渊佯装冷了冷声音,“怎么,阿妹反悔了?也罢,就让我的左臂一直废着好了。”
烛渊说着,正佯装要从龙誉面前走开,龙誉张开双手重新紧紧搂住烛渊的腰,哽咽道:“我要一辈子都当阿哥的左臂,一辈子!”
她要一辈子守候他!她绝不会再让自己对不起他!
“呵呵,我的左手是我最厉害的武器,如今没有了,以后就要阿妹来保护我了,阿妹,我这下是把我的命完完全全地交给你了,可要守好了。”烛渊满意地笑了,将下巴轻轻抵到了龙誉的头顶,眼角重新挂上了玩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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