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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武醒过来,第一眼见到人是闻香,十分诧异,讶于她怎么到了承德?又是如何救了自己?
闻香板着个脸,把药递到他跟前,冷冷的命令他喝了,隋武接过碗,一口气灌了下去,药苦中带涩。自从他和闻香断了联系,这还是头一次见她,以前她举手投足都带了一股骚气,和窑子里的娘们儿一模一样,可这次她和以往大不相同,周身带着一股老沉,而且眉宇间若隐若现的有股傲气,让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喝完药,隋武便闭眼思索起来,因为清月,闻香与自己断了往来,那么闻香此时在承德,是否说明清月也在这?她救了自己,又有何企图?她带了多少人?自己该如何脱身?……
闻香见隋武连谢都未道一句,就闭上了眼,心里越发发凉,她虽不幸落入风尘,身子下贱,可真心也下贱吗?再次看到了隋武的负心薄幸,闻香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他作为良人?回想往事,她为他无怨无悔地付出了种种,一股耻辱感从闻香心里翻起。他对她只有欺骗和利用,却没有半分真情,今日的羞辱也是她自作多情的结果!虽然可悲,却又可幸,此时幡然醒悟为时也不晚。闻香捡起空碗,默不作声地离开了房间。
隋武躺在床上,算计着如何脱身。到了晚间,送饭、送药的却是店小二,隋武有些奇怪,便问:“怎么是你?救我的那个女人呢?”小二笑道:“这位爷,您是好艳福。那婆娘的姿色不错,而且还有钱,”隋武瞪了小二一眼,他人本来就长的凶,又长年做杀人的营生,这一瞪眼,把小二吓得一缩脖子道:“她走了,可她在柜上给您留了二十两银子,让我伺候您,直到您康复。”隋武一听,急忙起身,可剑伤扯得他肋骨直疼,他连忙捂住胸口,望向门外,除了黑洞洞的院子,那个人再也没进来过。
夏季日头变长,人亦懒散,李高短衣短裤在房里收拾东西,这几个月惊心动魄的生活,让他萌生了退意,官场寒凉,荣华富贵皆是浮云,唯有一己良知,才是自己的。
福必塔接到李高的辞呈,冷笑着骂道“矫情!”骂完,他也吩咐下人装好行李,立即回京。
两人前脚刚离开,与这次事件有关的各种势力都松了口气,似乎整件事划上了个句号。
可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福必塔马车刚出了城,这边,各方势力就马上开始了行动。
隋武奉元亨之命见了含冰;周岳乐奉九头鸟之命见了童凌;闻香奉清月之命见了葛天;而令人最意想不到的是李高,他偷偷返回了承德府,见到了魏氏——魏雨烟。
当年风姿卓越的茹夫人——魏氏,已成了一位老人,只有眉宇间还残留当年的影子。张信义毕恭毕敬的立在她身后,让李高有恍惚之感。“你可记得我?”魏氏张口便问李高,李高想否认,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记得。当年茹夫人曾到我家见先祖父,是小辈为您引的路。”魏氏浅笑着道:“你祖父死前,可曾对你提过先夫?”李高满身的肌肉一紧,随即密汗已从各处涌出,“回禀茹夫人,先祖父退居官场后,再未见一人,说过一字。”魏氏回头看了一眼九头鸟,九头鸟不置可否,接着追问道:“连家人也没提过吗?”李高回道:“茹夫人,当年之事,您与先祖父都经历过,发生过什么,您不是更清楚吗?至于先祖父,若他有心做什么,就不会在当年就过世。”魏氏稍稍沉默了下,又问道:“那我最后问你一句,李老先生是正常过世的吗?你务必要告诉我真话。”李高一愣,当年祖父之突然过世,他曾怀疑过,但自己的父亲却一口咬定,祖父是因病而死。回想父亲当年的神色,此事肯定有蹊跷。既然祖父选择以自己的死来保全整个家族,那么今日,他就不应该戳破,“不知茹夫人为何会有此问?”魏氏见李高有所迟疑,心中已了然,但随即他又否认,魏氏明白,她已无法从李高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再问下去也是浪费口舌,便收了这个话题,转而询问李高:“承德一案,你查的如何?可有线索?”
李高擦了擦自己鼻尖上的汗,回道:“福大人和我走后,药店的伙计回来过,似乎是在翻找什么东西,但他一无所获。张老派贾大夫跟踪此人,发现此人入了绿营。”说到这,李高望向张信义,贾大夫打探的事,他更清楚,可张信义却没接他的茬。
“这些我都知道,李高,你知道我想从你嘴里听到什么?”
李高愣在了原地,他本以为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没想到……他望向了张信义,张信义呵呵一笑道:“别看我,我原本也不知。”魏氏对着门外喊了一声“进来吧。”门微微一动,嗖的进来了一个人,李高见到他,两眼冒火,骂道:“忘恩负义的家伙!”
来人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李大人,你对我有何恩?别忘了,杀我爹的人,可是你!你我之间有杀父之仇。我在你身边,就是为了报仇!”
李高气得面色发紫,道:“好你个遭天谴的土夫子!周王鼎,你可知,按大清律偷坟掘墓者死。若不是我发善心,救下你,你就该和你爹一起下地狱了!”
“我呸!你救我?没有我爹顶缸,你就得死,你全家都得死,统统死无葬身之地!”
眼看差不多了,魏氏给了九头鸟一个眼色,九头鸟拉着周王鼎道:“可以了,你不必多说,先跟我出去。”周王鼎狞笑着瞪着李高,临出门,还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等他们走了,魏氏开口道:“李高,你一五一十的交代,我向你保证,我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土夫子,而杀掉一个忠臣良将的。这件事,关系到三十年前茹晋的案子,也关系到当今的国本,不是你一个小小刑官能处置的。此间轻重,你深知,所以才会对我们有所隐瞒。”
李高听完,低下了头,事到如今,事情是盖不圆,也瞒不住了。整理整理思路,他便把当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他受了福必塔的斥责,重新翻阅卷宗,找来找去,并未有适合人选,况且承德府尹做事谨慎,所判案件均无差池。他的目光停在了周王鼎上,一个“父替子死”的想法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一来按律他该死,二来自己容易控制,三来他喜欢周王鼎这孩子,觉得他这么死了,十分可惜。打定主意,李高便让他们在狱中相认了。看到父亲也身陷囹圄,周王鼎双手捏得紧紧的,两条命留一条,没理由不同意。替死鬼选好了,就是杀人动机,李高精心编了一套盗墓被发现,毁尸灭迹的鬼话,把无关的九个人全都连了起来。然后报给福必塔,福必塔看过后点头,称赞他不愧为刑官世家。称赞完,福必塔压低声音道:“亦山(李高字),不要存妇人之仁,这个周王鼎留不得,他父周继死后,你也必须把他做了,留着他,以后就是滔天大祸!”李高听完,内心泄了气,福必塔能坐到刑部尚书之位,不是没理由的。可这失信于人的事,特别是死人的事,他如何做得出?看出李高有所犹豫,福必塔道:“若李老弟狠不下心,你把周王鼎交于我。”他的眼中闪着鬼魅的亮光,李高心知,若把周王鼎交于他,这孩子就真完了。李高点头道:“福大人,您不必担心,下官遵命就是了。”
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案子完结,呈报三司,三司定案后,皇命下达,要对周继处以极刑。行刑前,李高带周王鼎去见了他的父亲最后一面。如果时间可以倒退,李高绝不会带周王鼎去见周继。他给了他们一个时辰诀别,完事后,他让狱卒把周王鼎先带走。
“周继,你明日放心上路,本官日后自会照拂你的儿子。”这句话是发自他内心的,虽然周继父子犯了刑律,该死,但自己也不见得怎么光彩。
“李大人,我本以为你会事后杀了鼎儿,可刚才鼎儿对我说了你让他服下闭气丹的事。”周继仰着头,仔细打量李高的神色。李高面有愧色,他不是没有动摇过。“李大人,您可想过,为什么鼎儿才刚陷落,我又要带着磬儿去盗墓?不仅把磬儿搭在里面,自己也身陷囹圄。”
李高心中一动,周王鼎、周王磬这样的名字不是普通盗墓贼能取得出来的。但他随即摇头,当初就是没忍住,一时显摆,才惹出如今这样的祸事,现在刚刚有转机,自己就不要再惹事了。
“周继,本官无心听你多言。事已毕,本官自会信守承诺,明日你就好好上路。”说完,李高快步想出门。
“三少爷,你当真没认出小人?”周继在李高手要碰到牢房门前,叫住了他。
“三少爷!”李高还真没想到,多年以后,又有人叫他“三少爷”。他出生前,母亲怀过两个孩子,但都流产了,祖母信佛,寻问了“高僧”,“高僧”说李家刑名出生,自然有冤鬼来讨债,所以以后孩子出生,要以三论,绝不可以称伯仲,否则冤鬼缠身,一定养不成人。祖父知道后,把祖母大骂了一番,指天发誓,自己清廉一生,断案全凭证据,绝无寻衅逼供之事,怎会有冤鬼讨债?若真有冤案,那他李秉梅情愿断子绝孙!所以他一出生,李秉梅交代上下只准称呼他为大公子,不许有他号,以证明自己清白做人,廉洁为官。李秉梅虽如此做,但也架不住祖母疼孙子,背着李老先生,仍吩咐内宅的下人暗地里称他为三少爷。
此时周继这个陌生人叫他三少爷,他还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问道:“你是谁?”
蓬头垢面的周继笑了:“三少爷,你把小人的姓改一下,就知道小人是谁了。”
改姓?李高略微思索了一番,摇头道:“本官并不认识你。”周继道:“小人原来叫李继,这名还是老太爷给的。”李高脑袋如被闷雷劈到,身子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也不知眼前这人,是人还是鬼。当年祖父审理江南刺杀案时,他贴身的小书童李继发痧死了,原以为只是一桩不起眼的家事,可面前这个一脸糙肉、马上要死的人说,自己就是当年那个死了的小书童,这足以证明祖父之死,必有蹊跷。这次事毕,他一定要休沐一段时间,回趟老家,找父亲问个清楚。
“小的当年无意撞破了一个惊天秘密,李老太爷为了救小的,才让小的假死。”说到这,周继长叹一声,“三少爷,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小人撞破了那件事,本来要死了,却被老太爷用闭气丹救下,而鼎儿也是无意撞见了这事,本来也要死的,可又被您救下了。周家和李家还真是有缘。”
经他这么一说,李高吃了一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也不禁暗自感叹,或许冥冥中自有安排。
“当年,皇上南巡遇刺,身中剧毒,命令老太爷秘密调查此事,老太爷让小的跟着去伺候茶水饭食,也认得要犯茹晋,”
祖父的突然离世,果然与茹晋刺杀案有关,李家怕是欠了茹家几辈子的债,茹晋这都家破人亡这二十多年了,依然能阴魂不散,又纠结到他的身上。想到祖父疑似以死保全全族,他突然想呵斥住周继,不让他再说下去,把“真相”杀死在此地,可又身不由己的好奇,想听下去。
见李高表情怪异,周继插话道:“三少爷,小的不知你如今有何想法,虽然老太爷已死,但只要这大清江山还姓爱新觉罗,我认为老爷、三少爷、小少爷谁也逃不掉。”
周继一个要死之人,说起话来毫无顾忌,连皇姓都敢随便提及,李高知他说的必定是真事。
“茹晋是要犯,老太爷怕牢子做手脚,所以他的饭食全出自老太爷的锅中,与老太爷的不无二样,并且一定让小的去送。茹晋死的前一晚,我送了饭,茹晋却没吃。我想着这么好的饭食,他不吃,岂不糟蹋了,便私自躲在牢中把给茹晋的那份饭食给吃了。就在小的舔嘴的功夫,一个妇人蒙着黑纱带着一个侍女进到了牢中,小的一时害怕,就隐在了暗处。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周继得意的笑了两声:“她们说,当年平西王吴三桂藏了一批宝物在大小金川,由吴三桂手下亲信游之敬负责埋藏,她们这次是来问茹晋,游之敬所画的藏宝图在哪?茹晋说藏宝图分为三份,一份在他那,一份在文济那,还有一份在张信义那。”
“张信义!”李高心里再次炸了毛,想想平时那个深不可测的张老,他内心苦笑,不得不信命。
“小的跟着大老爷也上过几年学,为人奴这种事,小的不愿干一辈子。她们走后,小的潜入了茹宅,偷了那份图。”
李高惊愕的瞅着眼前这个人。
“三少爷不信?”他呵呵一笑,接着道:“我忙着算计他人,可命不济。老太爷在茹宅布置人,我刚一得手,也惊动了那人,那人把我押到了老太爷跟前,老太爷也知道了这事。再后来,来了个女的,就是蒙面妇人的侍女,她把茹晋的图取走了,并要杀了我。老太爷觉得我虽有错,但罪不致死,于是给我服下了闭气丹,骗过了那女子,救了我一命。但他们不知道,我换了茹晋府两幅地图的真假,并且把真假地图都带了出来,而给那女子的,是份假的,而真的图却抓我那个人身上。”
李高感觉自己脑袋不够用了,稍加整理,他明白了,茹晋准备了真假两份图,周继不但换了图,还与另一人合作,偷盗了真图,“你怎么知道那人会与你合作?”
“很简单,他抓到我时,我就把真图给了他,告诉他这是藏宝图,他只迟疑了一秒,就藏在了自己身上。”
“后来,他并没将藏宝图给你,对吗?”
“对,果然是读书人,就是聪明。当然,我也读过书,也料到他不会给我。但我比他有优势,他上有老下有下,而我只是光棍一条。自然我就去他家守他,两个都有秘密的人,合作起来就会更愉快。况且我比他知道的秘密更多,要找到宝藏一份图是不够的,我俩需要其他两份。”
那么周继铤而走险应当是为了这个,“所以,这你便带着周王鼎与周王磬去盗墓的原因?”
“是,也不全是。当初那三份图,除了茹晋那副假图外,其他的真图都被那个侍女拿走了。我与那人空有一份图,却无法施展。可天不负我,去年七月,我家鼎儿到承德大黑庄外探空走穴,无意中又偷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原来当年的藏宝图除了我们手上的这份,平西王手上还有一份,而这份图被分为了五份,给了他的五个贴身侍卫,其中一个侍卫死后就埋在承德大黑庄墓园里,而且他无儿无女。”
说到藏宝图,周继的眼里满眼放光,完全不像一个明天将要赴死的人。李高看着他,利欲熏心的都忘记了生死,那冒死偷藏宝图也不出乎意料。
“大人,这可是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您难道就一点也不心动?”
李高无语,周继看到的是宝藏,而他看到的是李氏宗族的灾难。
见李高不回答,周继笑道:“大人,我手中的图已传给了鼎儿,这样说,您该懂了吧?”
“大胆!周继,你居然不信任本官。”李高气得有些颤抖。
“大人呀,不是我不信任您。我做了那么多年盗墓贼,最知道什么叫人性。”说完,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李高。
李高稍稍镇定下来,拂袖离开了地牢,一夜无眠的守在牢外,直到把周继押赴刑场,身首异处,他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此间的秘密除了他与周继,再无人知晓,也算斩断了李家与周家的孽缘。
“你是说,这里面还有张信义的事?”
李高点头,“周继是这样跟下官说的。”
魏雨烟闭眼靠在凳子上,果然,当年之事,张信义也脱不了干系。可她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茹晋死了,文济死了,而他却能独活?
李高下去后,张信义又进来。
“我知你疑什么,你也疑的不错。是我向太皇太后告的密,害死了他。”张信义站在她面前,坦言道。
魏雨烟睁了眼,看着他:“为什么?”
张信义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嫉妒,或许害怕,又或许恨他。”
“那么多年,你瞒我瞒得好苦。难道你不怕有一日遇到他吗?”
“雨烟,黄土埋半截的人了。我也不瞒你,我后悔过,所以不再过问谛听局的事,也因如此,我一直瞒着上面那位,帮你救青莲。”
魏雨烟眼角湿润了,他们一起死过,一起活过,一起爱过,一起恨过,如今要重头认识,难道大半辈子都活在了虚无中么?一句后悔了,就能抹去恩怨情仇,和茹晋的命么?
贾大夫推门而入,“张老,鱼上钩了。”
魏雨烟摆手,张信义便随贾大夫走了。
山林浓密,却不似他处,鸟鸣蝉叫,浓密的树影,只让此处越发阴冷。
周岳乐、含冰、隋武、童凌,各自拿着一份藏宝图,一起开启了一座无名墓,打开棺材,里面并无尸骨,只有一把佩剑,周岳乐取出,剑柄上有平西王府的标记,他转头望向其他三人,隋武抽出佩刀,把棺木砍个稀巴烂,含冰眉目也发紧,只有童凌冷冷的望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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