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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光听罢,拧着眉宇朝他望了一眼,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吐,朝着门外去了。她屏退了所有人,随意沿着几间小宅走了走,又将之前肖兴修的那番话仔细推敲了番。有些关键地方还未曾想明白,林沉衍便迎面走了来。
“那宋采芯倒是愿意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揽光一听见宋采芯三个字,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这事情,你去处置。”撂下这话便快步走了。
【下】
林沉衍见她态度决然,没有丝毫的转圜余地,便只好一人再去见宋采芯。
宋采芯仿佛早已经知道不多时候就会再有人来,已哄了自己年幼的儿子在睡了放于榻上。而她自己理了理发髻衣裳,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的。可见来人只有林沉衍一人,便忍不住轻道:“公主难不成是信了那个老阉货的说辞?”
“吱呀……”林沉衍才刚跨了进来,便紧随着转了身将门给合了上去。而后,他走了几步在宋采芯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挑了挑眉道:“不知你又是什么说辞?”
宋采芯一直微垂着眼帘,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只是她久居苦寒之地,早不复当年在京都娇养时候妍丽丰腴,消瘦的脸颊显得颧骨有些高耸,即便是带了笑意唇仍有些下垂之势,如何看都带了一股子的刻薄。她抬手拢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才望向林沉衍道:“驸马想问什么,大可直接说。”
林沉衍做得闲散,一只手落在桌上,不经意的曲着手指在上头滑动,似笑非笑的瞧着宋采芯。宋采芯原本打定了主意不未所动,只是被那幽幽的目光看的心里忐忑,她抿了抿唇正犹豫着是否要开口。却听见林沉衍已然出声,“你的那些事情,我约莫知道个七八分,若有哪里不对你再指出来。”
宋采芯听他这样说,稍有几分诧异,可转瞬便又释然了,心中瑟然道她身上的这些事情,又哪里是外人能轻易探听清楚的。他大概也只探听了四五,便自己猜度了起来罢。随即放缓了神情,只留神去听。
“你父亲当年出生市井却一跃踏上官场,乃是先帝亲点的……”林沉衍声音低沉,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入耳便叫人分外服帖。“当时那个情况而言,为官大多是权贵靠着萌袭,读书人想要走科举之路十分困难,你父亲毫无出生,略识得几个字便得了京兆府尹一职,着实不容易。”
宋采芯听到此处,便已经有些动容,她神情晃动,面前宛若出现自己父亲的音容笑貌。她家无甚根基,父亲常对她说能在京都立足已是万分不易,多少只眼睛的再盯着他们。又因着家中无男丁,只她一个女儿,父亲常常抚须长叹,说宋家怕是兴旺不到第二代。
“只是分明是先帝看重才许了京兆府尹这样重要的官职,为何最后又落到满门抄斩?我想,这里头……大概是有宋小姐你的缘故在里头。”林沉衍一番话说的不疾不徐,只道了最后挑着眉看了宋采芯一眼。宋采芯嘴角略微一抖,却没说话。
林沉衍继续道:“你恐怕也是无心,那人虽是出身侯府,却是个……不能见人的。”
这话彻底勾起了宋采芯旧时的那些回忆,她仿佛受了一惊,面色发白的望着的对头坐着的那个男子。她原本十指交叠搁在腿上的双手不禁收拢了起来,握成了拳头暗暗发力。
“侯府的独子,若是有了这门姻亲,来日总也好扶持宋家一把,是不是?”林沉衍目光落在宋采芯的脸上,见她这话神情反倒平静下了许多。“他大约起初并未表明身份,你也并不知晓,等你渐觉有了身份从而被你父亲知晓了,才去祈求的皇上赐婚的……”
宋采芯忽然笑了出声,冷淡而带了分阴郁,“驸马错了,我爹并非是去求皇帝赐婚。我爹承蒙皇恩才能出任仕途,一心忠贞,只觉得被我丢进了颜面,又怎么会去向皇上求赐婚?只是当年宁邺侯也是清贵世家,爹觉得此时有可疑,便差人去细细打探。我爹出身市井,所以不消几日便有了个惊天的消息。那老侯爷的独子宁沽南并非是侯爷亲生儿子。”她说话时候的语速并不快,稍有停滞,也立即再度开口,可到底忆及那几年的事情眉眼间一片凄然之色。
“爹思量之后,终究觉得要将此事回禀圣上……”
林沉衍聆耳细听,忽然插口道:“若是有疑,不如委婉告知老侯爷,为何初起就要面圣?到底是侯府家宅里头的事情。”
宋采芯没料到他会这般问,顿了一顿才转口解释道:“那时候,爹仔细问过我些事情,之后爹铁青了脸拍案而起,只说这事情哪里是寻常儿女情长,更是牵扯出了京都调遣兵马的小虎符。爹这才深觉事情紧急,小虎符是先帝亲自赐下,自然要去细细回禀。”
林沉衍听着,也不觉点了头。如此说来,倒也是有可能的。
“却不想回来当日晚上,宁邺侯府便出了事情。老侯爷当晚过世,而爹……爹也被革职降罪,罪名是通敌卖国。”宋采芯一度言语发哽,而后勉强自持才得以继续下去。
只是听她这般说,宋家的罪名非但莫须有,更是与宁邺侯府有关。林沉衍稍稍的抬起眼帘翘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发白薄唇抖动,显然当晚那场突如其来的浩劫对她而言不亚于五雷轰顶。
“又是什么通敌之罪,怕只怕有人要故意替人遮掩罢了。”宋采芯咬着牙恨声道,“驸马必然奇怪为何宋氏满门,独独我一人存活?”
林沉衍正侧坐着,半垂着眉眼,也不接话,只牵起嘴角漏出了个似笑非笑来。宋采芯见他这神情模样,心中吸了口气,心道和此人打交道自己何尝不需小心谨慎,可到了如今这地步,除了助力旁人,自己是没那个本事去报仇的。她随即不再卖关子,继续说道:“那一夜,突然官兵闯入,实是将府中一干人等都抓入天牢中的。快天亮时,牢头将我从女眷牢中提了出来,在一个单独的小隔间见到了我爹。我尤记得那个时候的他,不过短短一宿已像是老了十数年,一直言说对不住我……我瞧他双眸肿红,额头也有淤青,怕是我去之前已有旁的人刚离开。爹只与我说了几句话,一是万不可怨念皇上,二是往后小心生活。这两句还未说完,便有人急急的将我扭送了出去,推入一辆马车中。再后来,便是被那老阉货带到西北乡野中看守起来。”
合该是被冤枉的,又为何到了最后却要叮咛自己女儿万不可生怨恨?林沉衍搁在桌子上的手指曲了曲,不经意的敲打着。而当年的宋大人在牢房中见到的又是何人?
恐怕宋采芯能免于一死,也都得意于那人罢。
林沉衍想了想,终究不急不缓的问道:“那小虎符呢?可是当初宋家被灭门时候交还了回去?”
宋采芯面前惨淡的点了下头。时至今日,她才越发清楚明白,宋家遭此大劫,也都是因为这小虎符。有人要谋权篡位,却反倒叫她们这一竿子忠心的遭了罪。岂非不是天下一大冤屈之事,只是那时她爹的神情却委实怪异得很。
林沉衍目光在她面上来来回回扫了数眼,见她神情不像有欺瞒。可心下不觉生了诧异,既是宁采芯身上并无小虎符,那又为何要留下这个把柄在世间,不若一刀杀了,岂非更稳妥些?
他正犹疑不定之时,却听宋采芯又道:“我能独活,也是我爹从小混迹市井,时常居安思危,这才给我留下了条活路。”
只见宋采芯神情戚然,念及当年她父亲的恩情,饶是她这几年心冷如硬石,也一层层的剥裂开来漏出了哀痛来。“当年爹统领京都兵马,待人极为周到,又提携了不少平头子弟上来,都念着爹的情。自我被送出京后,每隔三四个月便修书一封,予各位叔伯报平安……”
她的手紧紧握着衣裙,附尽了力气在上头。“当日事情出的突然,也有些叔伯要替爹查案子,可因着我……便都作罢了。”宋采芯叹了口气,倏然发笑,“我不过是□□的幌子罢了。”
宋采芯当年第一封信中,便写了最后见宋大人时候他说的那番话,尤其是嘱咐她勿要怨念皇上。这些都是朝中官员,仔细琢磨便知这事情水深得很。她又何尝不知道,若真是叫他们这些人去替父亲翻案,也不过是徒劳无功。不若依着上头的意思,稳住他们。
林沉衍微抿着唇,不言语,这般看来,为了稳住京中那些将士,倒也着实花了一番功夫。可这几年来,京都守卫却在揽光手中替换了多半,不论为何,结果倒是正中了某人的下怀。等与宋大人同期有交情的官员替换得差不多了,宋采芯恐怕也是留不得了。恐怕她也意识到了这点,才有了这孤注一掷的勇气。
“驸马想要小虎符,民女做不成了。”宋采芯幽幽一笑,“怕是当年先帝丢出了这虎符便悔了,所以才设了个由头又将这东西从爹口中讨了回去。毕竟……枕边搁了把刀谁也睡不安稳,更何况拿着刀还是个外人。”
此话敲得林沉衍心头一震,他这才抬了眼正视她。仿佛先前从她口中说出的许多事情毫无逻辑,有这样的缘由在,便能捋得通理得顺了。
“啊!”小塌上的男童做了噩梦,于梦中哭号了两声猛地惊醒睁开眼。大约是心有余悸,又紧着哭了起来。
宋采芯转过眼去,原本漠然的脸上也些微露出些松动来。她起身过去,将宋末抱在了自己怀中,难得温声软语的哄了起来。她以往曾想,若不是当日自己浪荡,恐不也至于连累满门至此,是以对这个儿子从来不甚看懂,有时更是厌弃。可如今近了京都,反倒想通了许多,对他厚待了起来。
林沉衍见状,起了身朝外去,将要开门却听见宋采芯低着声音道:“便是没有小虎符,民女也可为公主与驸马效上一两分力。这些年来,我虽不敢在信的内容上做手脚,可那些信上头却有我留下的记号,若是那些叔伯念着旧情,只消将信一道拿出细看,便能看出端倪。爹心疼我,那日最后一面虽然匆匆,也是为我筹谋了退路以防不测。”
林沉衍略转了身,目光从容不迫,便是听她如此说,也不曾多有动容。
到了此时,宋采芯早已经是身家性命托付,直言道:“何况这些年,叔伯革职贬动的不少,又怎不会生怨念,可到底军中还有些根基,又余威仍在。若是能调动起这些人来听命,即便是没有小虎符,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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