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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崔阿姨麻木的眼中亮起一丝光,几乎是在瞬间,又熄灭了。
她慢慢说:“长了手,长了手又能怎么样呢?”
——她待了一辈子的位置,生活的锚点,已经不复存在。这些是一截义肢填补不上的。
阮新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既然崔阿姨拒绝,他也不便多谈。
可旁边的苗妙却拽近了矮凳,凑过来问:“你说的是假肢吧,但据我所知,现在市场上的假肢腿部比较多。如果是缺了手臂,那假肢上的假手就真跟摆设一样,不能抓握也不能动,没什么用。”
阮新摇头:“我说的是利用无界这种脑电控制技术,来操控机械义肢。只要想一想,你的手就能抓握。”
苗妙一顿,瞪大眼,连连追问:“那这样岂不是和正常人没什么太大区别?要喝个水吃个东西无非就是多想一下?”
阮新思考着可行性,缓缓点头:“就像一套隐形的神经,来传送大脑下达的指令。”
他抬眼,只见桌子对面的崔阿姨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出隐约的憧憬,她或许听不懂阮新在说什么,但却能明白苗妙那句“吃饭喝水无非就是多想一下”。
苗妙也转过脑袋,几乎是急切道:“崔阿姨,我说对了吧,您这样一定能找到工作,日子一定会慢慢变好的。”
崔阿姨干裂的嘴唇蠕动,一双疲惫的眼凝望着阮新,又垂了下来。
片刻,她却说:“算,算了……”
“为什么啊?”苗妙几乎要跳起来,“阿姨,这机会多好啊,您别担心了!”
崔阿姨闭了闭眼,似乎在挣扎。
最终,她哆哆嗦嗦抬起残肢,摇头:“我听着就觉得,那种假手多贵……你们两个,一个女孩子,还没结婚,一个还在实习,刚刚参加工作,都是要用钱,要存钱的年纪,就别瞎操心了……”
听见这话,阮新想到自己的财务状况,放在膝上的手指握紧又松开。
而苗妙像是被气到一般,霍然站起身,对着崔阿姨,深吸一口气——
就在此刻,警笛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屋里的剑拔弩张。
苗妙瞥了眼窗外,又看了看崔阿姨,忿忿道:“您仔细想想啊!”
她憋着一口气,转身嘭的拉开房门,大步走出去。
屋中只剩下沉默的崔阿姨和阮新。
几秒后,阮新也缓缓站起身,叹道:“您考虑一下吧。”
他轻声和低着头的崔阿姨道别,也走了出去。
不知何时,外头已经下起了雪。苗妙正站在两道烁亮的车灯前,和警察熟悉地打招呼。
在例行询问后,阮新和苗妙被带去警局做了笔录。等出来时,雪已经停了,警局的一个小片警开车顺路把他们送到家门口。
一路上,苗妙都闷闷坐在旁边。阮新看了她一眼,和那位善谈的小片警聊了起来。
下车后,阮新和苗妙站在单元楼门口,目送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车子离去。
他掸了掸肩上雪花融化留下的露珠,轻声安慰苗妙:“回家好好睡一觉吧。”
“……”苗妙低着头。
她起先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掀眼皮看阮新,抿了抿嘴,“你……需要多少钱?”
阮新没反应过来:“什么?”
苗妙似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清了清嗓子,抬头道:“我的存款不多,大概也就只有两三万,没办法,记者太穷了。”
她拉开手上的光脑,淡蓝色的光幕弹出,随手点了几下。
叮——
阮新一点点低下头,只见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上面写着一行字:
[您已收到B城纪实苗妙的汇款20,000元]
……怎么现在都流行给他打钱了??
苗妙长叹一口气:“你应该有很多搞科研的朋友吧,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那种不擅于社交破冰的人,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可以帮你联系别人,组建科研团队,我可以帮你在B城纪实上免费刊登广告,我可以帮你找投资商,我认识律师朋友,我不收一分钱……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这些杂事都可以交给我来,但是……但是我,有个请求。”
她不再笑了,眼中闪动着微光,看着阮新,近乎哀求道:“别放弃,别放弃这个脑电义肢的想法……崔阿姨是我去年跟过的采访,我和她认识一年了,我明白你没有义务帮她,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活着,连出门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吓到别人……你要多少钱,多少钱都可以!你一分钱都不用出,我给你拉投资商!”
阮新想说自己没有放弃,却被苗妙这番话锤在心口,一时怔怔看着她。
什么是优秀的记者?
——忠实记录所见所闻,时时刻刻保持绝对客观、冷静。
可苗妙却对采访过的人,动了真感情。
值得吗?
但凡人聪明一点,成熟一点,都不会去做这种傻事。得不到钱,得不到名,成功就算了,失败还会被骂圣母。
然而,在这冬夜晴空里,在这铺满雪的单元楼前,阮新却一点点笑起来。
他金边圆眼镜下,一双焦糖色的眼眸晶亮,映衬着月色与雪色。
这样吃力不讨好的行为无疑是傻。但这个世界很奇怪,那些历史上光辉闪耀又不可思议的变革,往往是由这些做傻事的人掀起的。
于是阮新摇摇头,轻轻说:“不需要。”
苗妙看见阮新摇头,急忙抢道:“你不清楚,这个世界上的残疾人其实很多,这个发明会让多少人受益!你会变得很有钱,你会改变整个世界!”
阮新安静地回视她,语气镇定:“我从没想过放弃,就算崔阿姨不需要,我也会尝试做这种义肢。”
苗妙半张着嘴,一肚子话被卡在喉咙里。
阮新笑弯了眼,挪动脚步,继续往前走:“不过我从没想过我能改变世界……我只是,有时候会同情陌生人,只是力所能及,单纯想拉别人一把而已。”
四周陷入静寂。
噗嗤一下,苗妙突然笑出来。她赶忙捂住下半张脸,闷闷地笑,好像抽泣一般。
“为什么?”她抹了抹眼角,放下手,问,“你为什么不需要帮忙?”
阮新把手机里那两万块钱退回,答道:“实际上,根本不需要组建科研团队,我只需要去说服LinX的总裁,或者‘无界’的项目经理人,或者……随便一家做脑电控制的公司。”
他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那轮皎皎明月,道:“你或许觉得我话说得有点大了。”
随即,他低下头,郑重向苗妙伸出右手,彬彬有礼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阮新,今年26,毕业于A大物理系,之前在TFDS高能物理研究所——”
苗妙听见这个名字,两眼瞪直!
“——做博士后,圈量子场论方程的提出者,前些天东郊事故的那个实验,就是我早年设计的。”
苗妙嘴唇翕动,好像在电光石火之间想到些什么:“你就是制止实验事故的那个人?”
十天前,B城撤离警报就像炸雷一样轰轰烈烈。危机在10分种内就被撤除,但后续为了避免引起大范围的二次恐慌,报道都被压了下去。
至于最后怎么解决的,研究所官方只给出一句话:“该实验的最初设计者在紧要关头排除了故障。”当然这点信息远远满足不了媒体,无奈科研机构太难以接触,门一闭谁都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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