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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场,御帐外。
黑熊蹄子朝天,四肢调了个面儿,被绑在空地上。
伴驾的皇亲和臣子们兴奋地一边议论着,一边近距离观赏,毕竟这头就是近年在祜龙围场外的山里横行了多年的凶兽,两天前还弄死了内务府大总管。
这凶兽抓起来,比往年的猎物要难多了,更别说是生擒,难度更大。
没想到这秦王看似不声不响,出手却是厉害得很!看来是早有准备。
早有准备?
这么一想,众人心底都有些猜测,秦王素来借身子缘故不出府,对于荣耀恩赏赐俱不放在心上,这次秋狩是平生头一遭,难道——就是为了借秋狩出风头?
帐子外正是喧哗沸腾,姚福寿瞧了瞧日头,出来笑着说:“时候不走,御膳正准备晌午的野味宴,那边桌席已经设好,还请各位大人们先坐下,稍后与圣上共同享用。”
众人齐齐俯身,谢过皇恩浩荡,被宫人们迎去了座位。
今儿天气不错,宴席设在露天,中间为首的红木雕金御案是宁熙帝的主位,旁边的梨木小案是蒋皇后和韦贵妃的位置。
下面的男女宾客席分开,隔着一些距离,由宫人扯着轻纱薄幕,当做遮挡。
贵胄男子们刚刚落座,女眷们也都盛装打扮,接二连三地携着婢子过来了,顿时给枯燥刚硬的围场增添了几分鲜艳和灵动,场景衣香鬓影,娇柔瑰丽,连空气里都流淌着一股脂粉幽香。
众女在宫人的牵引下,陆续坐在了薄幕纱帘的另一边。
云菀沁一边等待开席,一边跟左右两边的曹凝儿和韩湘湘聊天,没说两句,注意力被中间的黑熊吸引过去。
云菀沁昨晚见过那黑瞎子,现在看了也没什么太新鲜,曹凝儿却是跟韩湘湘远远望着,眼睛都不眨,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韩湘湘樱口半启,小胸儿一起一伏的:“我爹狩猎时抓过些猎物,却从没抓过这么厉害的野兽,能抓住这么大的家伙,三皇子当真是有些手段和心思。”惊叹了会儿,又道:“看这样子,也不知道皇上得给三皇子什么奖赏呢!”
哦,对,奖赏。云菀沁都快忘了这茬儿了,若不是奔着奖赏,他这性子,只怕懒得出马吧。
早就知道他揣着些野心,并不是旁人眼中甘于平淡的皇子,难道,他这次随行秋狩,又主动提出去擒熊,也是他为了打响名声、渐渐夺储的一个步骤?
仔细琢磨一番,还真是。高家村的高骏、京郊杏园他收留的那十八家卧虎藏龙的门户……他已经养精蓄锐够久了,最近的光景正好是个好机会,最得宠的魏王暂时势弱,连府都出不了,燕王是他手足党派,唯一只需应付太子就行了。
秋狩中,他擒熊一举成名,必定会让宁熙帝和臣子们刮目相看,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他就能顺理成章从默默无闻的皇子跃于朝堂之上,揽下更多的军务朝事。
三人各怀心思,正说得热火朝天,也没多注意身边。
云菀沁身上收集了不少聚拢来的目光,有惊奇,有艳羡,有可惜,有不屑。
因为妙儿的事,这些人好奇心都还没消。不一会,女子们不甘寂寞的娇声软语飘来:
“……就是那云家小姐的婢子呢……”
“区区一个丫鬟,竟能搭上皇上,这简直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我瞧这云小姐应该怄死了吧。”
“可不是,小姐居然没丫鬟有福气,要是我家的秋眉爬了贵人的床,跃过了我,我准得将那蹄子给乱棍打死。”
“咯咯咯,那是,那是。不过我看云小姐高兴得很,似是很不在意啊。”
“那得怎么办?这会儿都木已成舟了,还能跑去将那丫鬟给撕了么?人家回了宫下了旨,可是选侍了呢!她有那胆子吗?还不是只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今后说不定还得巴结着原来伺候自己的丫鬟呢!”
说着,引起一阵笑声,笑声充满着幸灾乐祸,甚至恶意的调侃。
对于云家婢女的受宠,大多数随行女眷的心理第一自然是新鲜好奇,其次便对那云尚书的女儿有些轻蔑的意思,上次的撷乐宴上,那云菀沁才第一次进宫就出了大大的风头,怎么会不叫长期出入宫闱金尊玉贵的小姐们生嫉,如今再一瞧被贾太后夸到天上的人儿,还赶不上一丫鬟,今后见了丫鬟指不定还得跪拜行礼,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个个心里都舒服多了。
沈子菱正好坐得离她们近,轻声呸了一口:“自己心里龌蹉,见到皇家就想攀,把别人跟你们想的一样!自己没攀上去,还好意思奚落人家!一个个什么都不清楚,只会一张嘴儿乱嗷嗷!”
几家小姐不是吃素的,一名尖锥子脸儿的妙龄女身着绿锦衣衫,发髻里簪着珊瑚玛瑙钗头,是侯爷家的小姐,正被沈子菱戳中心思,脸一变,拍手敲了一下桌案:“沈子菱,仔细你的嘴,什么龌蹉?哪个龌蹉了?”
“谁背后说人闲话,谁就龌蹉呗!”沈子菱毫无顾忌,双臂一抱。
“怎么了,还不让说?我偏要说,你们两个不是死党闺蜜么?都是一路货色!那云小姐连自个儿身边的丫鬟都比不过,你更是不堪,我瞧你啊,就是个老姑婆,这辈子只怕连男人味儿都闻不到,嫁不了人!”那侯府家小姐也是个娇纵惯了的,刷的站起身,冷冷嘲讽。
沈子菱哪是好惹的,见那侯府千金讽完了要坐下,也没多做声,只在她坐下前的一刹那,抬起长腿,一脚蹬了过去,“哐啷”一声,凳子倒了,侯府小姐坐了个空,大仰八叉地一屁股摔坐在地。
众女见那侯府小姐摔得狼狈,不觉掩嘴笑起来,侯府小姐又疼又气又羞,知道沈子菱将军府出身,有功夫有蛮力,打又打不过,眼珠子一转,不让别人搀自己:“我今儿还就不起来了,就叫人瞧瞧你这粗鲁野蛮喜欢动手打人的鬼样子,看你还嫁不嫁得出去!”
“老姑婆又怎么样!怎么着,大宣的律法,哪一条是嫁不出要拖出去斩首弃市的?我当老姑婆,也不愿当一天到晚关在后宅只会闲言碎语的老虔婆!”沈子菱歪了脑袋,抱着臂调笑,坐了回去。
“你——你——好!”侯府小姐又被骂了一句老虔婆,更是气得甩开婢子的手,眼睛一挤,皱着鼻子,抱着脚踝,装模作样起来:“哎呀,好疼,好疼啊。”
旁边,永嘉郡主坐在条案后,看猴儿戏似的看着两人对峙,不时举起白窑瓷盅呡一口茶,并不出声一句,由着那侯府小姐闹腾。
虽隔着一道宴客帘,侯府小姐和沈子菱说话声也并不大,可那边的男子们似是听到了动静,纷纷探头望过来,有几个好事儿的,还打发了身边的长随过来探听。
云菀沁不跟沈子菱一桌,被那侯府小姐那么一吵一嚷的,听到了动静,循声望过去,大概清楚了原委,走了过去。
沈子菱见她过来,正要起身,云菀沁却示意她坐下,只径直走到侯府小姐身边:“咦,侯爷家小姐摔了?怎么连个扶一把的人都没,胡闹!下人们也不知道怎么做事儿的!”
侯府小姐见沈子菱的帮手来了,再次将婢子挡开:“爬不起来,疼!”誓要同那沈子菱与云菀沁磕到底,今儿不卸了那沈子菱的面子不罢休。
“是摔伤了么?很严重吗?”云菀沁低头晃了一眼,语气听起来十分的关切。
“那是自然!”侯府小姐哼哼一声,瞪一眼云菀沁,又白了一眼沈子菱,不给自己当众敬茶道歉,她今儿就不起来了!没那么便宜!
“都起不来身了,”云菀沁语气一转,直起身子,袖一拂,转身朝向边旁坐着的长乐公主夏侯婷,轻轻一福:“还请公主尽快请个宫人,将侯府家小姐送回帐子去歇着吧,万一真摔出个什么毛病,不得了,皇上还得说公主。”
女眷席这儿轮地位,属夏侯婷最说得上话,刚才也看见了沈子菱和那侯府小姐起争执,闹得不可开交,轮道理,她是该劝架,可臣子女眷发生矛盾也算是稀松平常,她帮谁都里外不是人,横竖也不关自个的事,所以并没搭话。
这会儿听云菀沁这么一说,倒是这么回事,夏侯婷忙一指侯府小姐:“来人,赶紧的,将她送回去,再找个太医去瞅瞅。”一脸温和,尽显宽厚仁慈的皇女作风。
那侯府小姐一听要被送回帐子去,一愣,今儿难得的御赐野味宴,等会儿皇上估计还要亲赏秦王,场面热闹得很,指不定还得犒赏在场的所有人,自己待在帐子错失了什么,岂不憋屈死?这么一想,侯府小姐再不装了,撑着自家鼻子的手臂起了身,嘴巴里嘀咕了两句,狠瞪一眼沈子菱。
正巧这时,帘幕那边男子席位的仆役过来了,疑惑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听见这边哭哭啼啼,吵得很。”
云菀沁挥挥手,正色:“没什么,有位小姐摔了一跤罢了,长乐公主已经处理妥当,没事了。”仆役们这才回去交差了。
云菀沁走到夏侯婷面前,颔首盈盈:“臣女界越了,还望公主恕罪。”
夏侯婷见云菀沁帮自己料理好了,又是打的自己的名义,帮自己树了名声,哪里有怪罪的,笑着说:“怪什么罪,回去吧,快开席了。”
永嘉郡主见那云菀沁来了一趟,万事皆消,闹也闹不起来了,黛眉一挑,心里不大爽,抚了一抚手上珊瑚红宝石鸟虫指环,柔柔一转,低声娇道:“云小姐别恼了,有的人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好,红眼病忒重,见你家婢子都能鲤跃龙门,自然心中怨气大,诸多的挑衅。”
既然郡主发话,云菀沁也不好不回话,刚才坐的最近她不出声,任由那侯府小姐糟践沈子菱和自己,这会儿倒是马后炮起来了,清清淡淡应了一声:“有劳郡主宽慰。”
永嘉将她手儿一拉,凑近几寸,在她耳边笑语晏晏:“我与秦王哥哥感情最亲,而秦王哥哥与你也算是熟人,我自然帮衬着你。哦对,”说到这里,笑意一滞,秀眉添了一抹忧思,声音压得更低,沙朦朦的吐气:“说起来,秦王哥哥他狩猎时受了点儿伤呢,虽没什么大碍,还是叫我担心了一把,害得我连夜跑去他帐子看他,秦王哥哥一见我,大大一惊,高兴得不得了,云小姐知道么,秦王哥哥亲自跑出帐子接我呢,还派人将顺便猎回来的几头山兽送了给我,那几只猎物都珍贵得很,连皇伯父他都没给呢,呵呵,哎,这个三皇兄,总是这样,只要我喜欢的,都依着我。”
一口一个秦王哥哥,听得怎么像是胸口有根刺头儿似的?若是前世的性子,别说刺头,就算胸口有石头也是忍着过。这辈子也不知道怎么,性子养刁了,有刺也得拔了去。云菀沁脸色平静,凝了永嘉郡主,唇际噙了一抹略有些怜悯和遗憾的笑:
“秦王见到郡主高不高兴臣女不知道,但大半夜的见郡主跑来,‘大大一惊’,臣女倒是相信的,男女有别,就算是族内兄妹也是有个度的,叫人看到只怕会有异议,——送山珍给郡主,便是想请郡主快些回去吧。”
一番话连讽带打地还回来,梗得永嘉说不出话,却见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又附耳过来,长睫一飘,亮了亮雪白贝齿,神色就像捉弄自以为了不起的孩童一样,充斥着好笑的意味:
“另外——秦王伤的是腿,几天之内恐怕都艰于行,臣女想,应该是不可能‘亲自跑出帐子’……来接永嘉郡主的。”
撂下完全不给面子的话,云菀沁轻飘转身,回了席位。
永嘉郡主被揭穿谎话,脸色大红,却又捏住绣帕,神魂一晃,几乎坐不稳,云菀沁知道秦王受伤,连伤的是腿都知道!
秦王昨儿二更才回,当晚并没马上公告外界,更没来得及对外公诸受伤,——如此说来,这么大的事,却惟独告诉了她?
她是比自己提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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