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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瑶回到了宜山镇,却并没有去苏家露面。
这十年来她就几乎没有踏入过苏家大门一步,也早已经把慕家当成了自己的家,至于苏家之类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十年过去,慕云的身上却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依然如十年前那般年轻貌美绝代风华,谁都不能相信她其实已年近四十。
慕秋白看着她,扼腕长叹,一脸悲戚的说道:“娘,我都不敢随随便便的叫您娘亲了,瞧您这模样,简直快要比上本公子的年轻了,谁敢相信您是我亲娘啊!”
慕云一脸的习以为常,丝毫不为所动,最多不过骂一声“贫嘴”之后就懒得再搭理他,转而拉着云瑶细细的询问这半年来过得如何,云瑶也乖乖应答着,好一副母慈子孝的美好画面,倒显得慕公子像是个多余的了。
如此一幕,顿时让慕公子觉得他被忽视被无视被轻视了,不禁捂着胸口一脸受伤的盯着那两个旁若无人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施舍他一点的亲人,真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抽疼。
他吸了吸气,定了定神,最终嘤嘤哭两声,也不管自顾自聊得欢快的两人,摇晃晃站起身来,又摇晃晃的出门去了。
他决定,还是去找多日不见的阿黄联络联络感情,许还能寻求到安慰呢。
出门,右拐,径直朝着后山走去。
以他现在的身手,自不必再畏惧这山林里的小小危险,直接掠过外围进入了深处,随之他也略微谨慎了一些。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他不止一次的森森觉得,当年瑶瑶凭着那么一个小身板,那一点点身手钻进了这鬼地方竟还能安然无恙的活着一口气出来,实在是老天保佑。
喂喂,慕公子,安然无恙和活着一口气是能同等出现的吗?
外面的天色已逐渐昏暗,慕云因为儿子和弟子的回来而高兴,正在亲自洗手作羹汤,云瑶蹲在旁边打下手,忽闻外头一声虎啸,透着一股子的兴奋、激动和欢脱,厨房里两人还没来得及走出来便听到“砰”一声,那厨房门眼看着就这么被直接撞飞了,然后一颗巨大的脑袋从门口探了进来。
一颗脑袋就将那不大的厨房门给生生占据了几乎全部,威风凛凛,额头上的那一撮黑毛蜿蜒成一个气势非凡的“王”字,不过再威风,再气势非凡,也被它此刻的表情给无情破碎了。
本该寒光肆意让人望而生畏的虎目之中,此刻正被满满的欢喜和讨好充斥,那一张原该是让人望之便觉得杀气凛冽的大嘴,却在无限的朝两边咧开,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生生将这一张杀气四溢威风凛凛的脸扭曲成了大大的、让人惨不忍睹的“二”。
云瑶转过头去看到它的时候先是愣了下,然后凝神皱了皱眉,又透过缝隙看向外面笑眯眯站着的慕公子,最后又将目光转了回来,摸摸下巴一脸的深思,“阿黄,你好歹也是林中霸主,百兽之王,怎么长得竟是越发的二了?可别没事跟慕小白学啊!”
外头的慕公子闻听如此诛心之语,当即便是一口血涌上喉咙又被他给强行的咽了回去,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紫,当真是姹紫嫣红色彩缤纷,若不是眼前有阿黄的大脑袋挡着,他定要冲过去与某个朝他的心口狠狠抽刀子的魂淡拼命。
阿黄还一副听懂了的模样,当即挪了挪后肢,扭着屁股远离他,脑袋却依然挤在门口,直勾勾盯着厨房里面的那个身影,虎目之中那叫一个脉脉温情,大有要再凑近些,过去在她身上乖喵的蹭一蹭的架势。
不过在它有这个动作之前,云瑶首先伸出了手一把拍在它额头“王”字上面,然后将这巨大的脑袋硬生生推了出去,她也紧跟着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身后,慕云端着一大盆鸡汁豆腐羹到了餐厅,对于眼前正在上演的那一幕始终一副浅笑盈盈的神情,并没有丝毫要去插嘴的意思。
进了餐厅,慕公子还是扯着云瑶不停念叨询问着:“什么叫别跟我学?瑶瑶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你那话是什么意思?本公子哪里不好了竟要被你如此诋毁?而且还是在阿黄的面前诋毁!”
云瑶直接一个白眼飞过去,便懒得再搭理他,走到桌子跟前首先伸向了那盆热气腾腾的豆腐羹。
自从你将它取名为阿黄,它便已经什么都不必做就很二了好么!
阿黄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当即便朝着慕公子低吼了两声,然后甩着尾巴将眼前挡路的他扫到一边,大摇大摆的走到桌边趴下,等待喂食。
慕公子的那一颗小心肝啊,刹那间七零八落,碎成了渣渣。
这里一室欢乐,连呼吸的空气都比别处要更清新一些,时有虎啸声响起,附近人家倒是都已经熟悉了,也不显惶恐,毕竟十年来也算是看着这老虎逐渐长大的,现身不多却扛不住年月的长久。况且这老虎偶尔在外头行走,从不主动伤人,渐渐的也就让些见了它就惶恐绕路走的镇民们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尤其在前两年它从林子里救出了一个进山打柴的人,一下子就让镇上的人们对它少了些恐惧。
饭后,云瑶坐在院子台阶上给它梳毛,眉宇间隐有一丝疑惑,抬头询问身旁的慕云,道:“师父,我看阿黄,它是不是还没长大啊?”
慕云倒是并没有觉得什么奇怪,只是随口说道:“应该是快了,看这模样,再有个两三年就该成年了。”
再有两三年?
云瑶不禁微微有些发囧,她从不知道原来一只老虎仅仅成年就需要十二三年的时间。
这是不是说明了她家阿黄并不是普通的野兽?
唔,其实单只是看它的巨大体形就能够知道,它绝不会是普通的品种。
阿黄也甩了甩尾巴,眯着虎目十分舒坦和惬意,身上那一下一下的梳毛让它眯瞪瞪的都快要睡着了。
云瑶他们虽说是赶回到小镇上,不过回来之后就过得十分轻松写意,每天基本上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聊聊天斗斗嘴,偶尔给阿黄顺顺毛,平静而安宁,让她不由森森觉得,小肚腩都快要出来了。
她过得惬意,旁边苏家却因为一封来自京城的信而混乱了起来。
苏家与十年前相比有了不少的改变,日子也过得没十年前那么舒坦了,这当然是拜云瑶所赐。
不过虽比十年前差了些,但也并不很差,吃饱穿暖略有盈余,但若是想要去外面花天酒地什么的,那是不行的,是要吃老本的。
尽管云瑶曾经确实是想要将他们狠狠的打压,可想到过世的老爷子,想到那苏怀远再不济也是老爷子唯一的儿子,她便没有赶尽杀绝。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在他们日子过得紧巴巴,每年楚家送来的五十或一百两银子也成为了家里重要收入来源的时候,京城楚家忽然送信过来,说是要来接楚云瑶回去!
从四年前开始,楚家每年送来的银子确实上升到了一百两,大概是想着她也长大了,吃的穿的用的都更多了些,反正侯府也不缺区区几十两银子。
可苏家缺啊!而且更主要的是,他们也已经有多年没见到楚云瑶了!
苏家缺不缺银子云瑶一点都不关心,苏家急匆匆找她找到慕家她也并不很在意,她现在就关心那楚家的人究竟什么时候到达宜山镇。
她其实真的很忙,先前去了京城也并不是去游山玩水的,现在因为突然得到的消息而赶回了宜山镇,她虽每天过得轻松舒坦,心里却始终惦记着京城里的那些事情,自然是想着楚家人能快点过来,她也好顺势的快点过去京城。
所以在苏家人找上门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多犹豫的就跟着去了苏家。
踏进这个十年不曾涉足的宅院,她心情十分平静,平静得让身旁去慕家找她的许氏心中惶恐,让端正正坐在屋里等着她拜见的苏老夫人心头蓦然一紧。
苏家虽大不如从前,但苏老夫人也丝毫没有要对一个晚辈低头的意思,尤其这个晚辈还是楚云瑶。
一想到楚云瑶,她就下意识的满身满心都是不舒坦,想要端架子,想要给脸色。
云瑶倒是懒得理会,进了屋里之后见老太太一脸严肃的端坐着,那炯炯盯着她的目光十分强势,似要压她一头一脸。于是,她直接一眼瞥过然后在旁边找了把椅子坐下,连起码的行礼问安也省了,只淡淡的说道:“您若好言好语,我或许还会敬你一声外祖母,现在摆出的这一副姿态却是怎么回事?真当以为谁都要看你的脸色,由着你颐指气使?”
苏老夫人当即狠狠抖了抖面颊,一双眼睛寒光凛冽,落在人身上让人觉得肌肤都隐隐刺痛。
云瑶却连眼皮都不抬,继续说着:“我也算是有十年不曾踏入苏家大门了,这十年来,你们不必付出丝毫却平白得了有七百两银子,不过我听说苏家这些年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不怎么好,那你现在的脸色是因为我要在苏家吃喝几天,还是因为每年的奉历银子眼看着就要没有了?”
老夫人当即呼吸一顿,然后猛的急促了几分,胸口也更激烈的起伏,怒视云瑶,道:“你以为那京城侯府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待的?真当以为楚家来人要接你回去,你就是那金贵的侯府千金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名声,现在就开始摆起了千金姿态,真真是笑话!”
眨了眨眼,唔,她有摆千金姿态?
她摸摸下巴想了会儿,又侧头斜睨过去,看到的就是一张又恨又怨又嫉又怒的老脸,让她实在是有点弄不明白这老太太究竟是什么心理,好歹是她的亲外孙女吧,她怎么就能如此无情冷漠,甚至是一副恨不得她去死的模样?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目光微动,脸上却舒展出盈盈笑意,说道:“外祖母您如此说话倒真是让我伤心,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让您生气还是您太过无情冷血,竟如此的看不顺眼自己的亲外孙女?”
“呸!谁是我亲外孙女?”她愤恨之下一口骂出,说出了口才反应过来,脸色忽然微一变似有些慌乱,但一瞬之后就又迅速的平静了下来,也干脆不再遮掩,直视着她便怒道,“你就跟你娘一样,都是个贱种,还想我好好待你们?简直是不知好歹!”
云瑶确确实实的愣了一下,随之目光一凝,眉梢轻挑,“我娘她不是你的女儿?”
她并不回答,只是冷哼了一声,神色中的怨恨却已经清楚显示出了她的答案,云瑶不由又怔了怔。
这是她从不曾听说过的事情,先前虽觉得老太太对她未免太过冷血,也只以为她天性凉薄或是思想偏颇,再加上她毕竟并非楚云瑶本人,有些事自不会去过多在意,又是十年不曾踏足苏家,只以为苏家都是一群渣,也就没有多想,更没有去查探过什么。
现在若不是看到苏老夫人那怨怪愤怒又嫉恨的目光,她也不会心中有所触动多问了一句,却原来……
这可真是够狗血的!
她当即也懒得坐在这里跟这和她没啥关系的老太太继续磨叽,站起便转身朝门外走了出去,清楚感觉到老太太那怨恨的目光始终紧紧盯在她的后背上。
在她踏出门槛的时候,老太太发泄般的话语从背后传来:“你娘不过就是从外面抱回来的私生女,就是个下贱东西,跟她那下贱娘一样,都是专门勾引男人的狐媚子,勾得侯府二公子神魂颠倒,竟不顾苏家已没落也要将她娶了回去!不过是个贱种,凭什么我们都只能想窝在这鬼地方,她却还能去那侯府里过好日子?”
踏出门槛的脚步一顿,她的眼眸之中霍然划过森然冷光,回过头去冷冷看了苏老太太一眼,一眼就将她未出口的谩骂全数堵了回去,只觉遍体生寒,激灵灵打了个颤。
云瑶看了她一眼就转回头继续离开,心中却逐渐翻涌,又忽然想起了老爷子在世时,多次对她提及的那个遗落在紫阳侯府中的镯子。
先前还没有想太多,只为老爷子如此看重一个镯子而感到奇怪,或者那镯子格外珍贵值钱?可现在再想想,却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又迷迷糊糊的想不太明白。
私生女?母不详?老爷子又说那镯子是母亲出生时就一直留在身边的,那难道是她生母留给她的?是什么身份之物?
那我娘究竟是不是苏家的女儿?
这个想法一出,云瑶就不由一激灵,却根本不知道这激灵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只是那个想法一出现,便怎么也压不住、阻止不了。
在她思索间,无意识的就朝后院那个曾住了多年的破败小屋走去,走过已经败落成了小水塘的曾经荷花池附近,被几声尖利的叫骂声惊醒,不由便转头看了过去。
十七八岁的姑娘明艳动人,正神色倨傲的对着一个十来岁少年踢打怒骂,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名为骄纵的气息,旁边,有十四五岁的少女清纯可人,俏生生站在那儿,虽没有上前去动手却目光中透着不屑,犹如看着什么肮脏的玩意,在姐姐叫骂的间隙不冷不淡的说上几句,轻易的将其刚消散一点的火气再一次点燃,燃烧得更加旺盛。
正在那煽风点火的苏家二小姐苏鸢,忽然感觉到有目光的注视,心下一惊忙转过了头去,就看到隔着水池的另一边,有女子二八年华,孑孑独立,倾国倾城,风华绝代。
此刻她正抱胸站在那儿,目光看向这边,神情淡淡的,没什么动作,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肆意潇洒,自在张扬。
如此景色落在苏鸢的眼里,让她目光一紧,忍不住的生出了深深的嫉恨之心。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对面云瑶也忽然勾了勾唇角,似乎如此情景颇为得她心意,刚才的那一点心绪不宁都被她暂且的放之脑后。
目光从苏鸢的身上扫过,落到了那还在叫骂殴打的一团两个人身上,缓缓、缓缓的笑眯了眼,身子前倾凑近一些,问道:“你们在玩什么?可以算上我一起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也惊动了正忙着的苏鸾,抬头顺着声音看了过来,顿时目光一凝,“唰唰”的将她扫视了一遍之后,两条眉毛忽然就倒竖了起来,“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闯进了我苏家宅院,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云瑶眉眼弯弯,笑得分外温柔没有半点火气,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异样光彩也因为隔得太远而不能被对面所见,“我姓楚。”
苏鸾苏鸢闻言齐齐一愣,苏鸢反应最快,忽然伸手轻掩樱唇,满脸惊讶目放光芒,惊呼道:“原来竟是楚家姐姐,我前些日子听祖母说起你们要来,可是时常盼望着呢。”
苏鸾也是迅速的收起了脸上的倨傲不悦,转而是同样的目光闪亮,隐约中还带上了一丝讨好,连连说着:“我先前没认出竟是楚家妹妹,真是多有失礼,还望楚妹妹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这姿态的转换没有任何滞凝,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浑然天成,从倨傲到卑微,从叫嚣到小心讨好,这变脸的速度简直是比她还要迅速。
云瑶在心里啧啧赞叹了一声,然后点点头,笑容也更加的温柔开怀了,“我叫楚云瑶。”
一瞬间,真的,就在她说出这话的一瞬间,对面姐妹两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僵硬了,什么欢喜讨好,什么目泛绿光,全部都在她说出“楚云瑶”这三个字的时候僵硬在了脸上,并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龟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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