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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琪便是一眯眼。
如今四阿哥永珹、六阿哥永瑢相继出继的情形之下,成年皇子里永琪最防备的本就是永璇。故此这若是往日,放在别的事儿上,倘若永璇想要出头来取代他去,他必定不会答应。
可是今天的事儿,却有些特别。
那拉氏终究是皇后,是他们所有庶出皇子的嫡母,故此今日这圣旨不管是哪个皇子宣读了,将来难免叫人指摘,背上个不孝的恶名去。
终究,那拉氏究竟做了什么,外头人并不知道。而皇阿玛也未必就会废后。
中宫国母,同样是维系大清国祚之所在,从来都不是皇帝一个人的喜好。倘若废后,可以想象,朝野天下必定沸腾。
大清不是没出过废后,可是倘若废后,那个天子便必定会背上多年的骂名——比如世祖皇帝顺治爷,废后之后多年,依旧身背指摘“宠妾灭妻”。
不仅天子为此背负骂名,便是那个被天子宠爱的妃妾,也同样难得善终。譬如董鄂氏,虽被顺治爷追封为皇后,但是一辈子不能系帝谥,不能祔太庙享祭。
顺治爷谥号为“章皇帝”,帝谥为章。若系帝谥,皇后的谥号都该有个“章皇后”的名号,譬如顺治爷废后之后所立的第二任皇后,谥号便为“孝惠章皇后”、康熙爷的生母谥号为“孝康章皇后”。此二人才是真正系帝谥,死后祔太庙,享子孙祭祀。
董鄂氏却不能。虽有皇后名号,却缺少了最重要的系帝谥,且不能祔太庙;便是死后爷能与顺治爷合葬孝陵,但是神牌却不能与孝惠章皇后、孝康章皇后两位摆在一起,而是被单独摆放在隆恩殿内(帝陵享殿都叫隆恩殿)的东暖阁。
以此,便已是区分出了不同的等级去。董鄂氏虽说有皇后的名,却并未获得皇后的实。
有这样一个先例摆在前头,不论是皇子永琪,还是前朝百官,乃至天下,谁都知道大清绝不会轻易再出废后。况且永琪深知,皇阿玛是这样一个好面儿的人,他又怎会因此而为自己一世英明添上一个污点去呢?
况且此时后宫情形,令贵妃的位分仅次于中宫皇后。倘若皇阿玛废后,自然叫这天下鼎沸的非议,都会集中到令贵妃身上去。便是为了令贵妃,想来皇阿玛也不会贸然废后。
更重要的是,还有皇太后坐镇呢!后宫位份变动,若没有皇太后的懿旨,若皇太后不肯用宝印,那便办不成。
故此,永琪相信,不管皇阿玛这圣旨里是如何措辞严厉,都不至于闹出废后的事儿来。那么眼前的皇后就还是皇后,就还是他们这些皇子公主的嫡母。
以子逼母的黑锅,他可不背。
不但不背,他还要回去就写奏本,向皇阿玛替皇额娘求情,叫自己全一个至孝的美名去。
那这会子永璇既然主动肯上前来接他手里这个烫山芋,那他自乐不得地撒手丢给永璇去。
那个庶子不孝的骂名,就一块堆儿都甩给永璇去好了!
若此想来,永琪心下极为愉快,只是面上却还是摆出哀戚,哽咽着对永璇道,“八弟,听为兄一句,皇阿玛此旨未必出自真心,也许只是一时懊恼,故此是万万读不得的啊!”
“不但不能开读,咱们兄弟还应该立时联名上奏,求皇阿玛收回成命,方为人子之孝。”
叫永琪这么一说,其余皇子、公主、皇孙们虽说还不知旨意里究竟写的是什么,可是也已经越发预感到不妙。
绵德等几个年纪大的,更是立即盯住了那拉氏,察看她面上的神色。
那拉氏哀哀地盯着永琪和永璇两个。
没错,永琪竟然不肯开读圣旨,甚至还扬言要为她上奏求情,倒叫她意外……可是,她又如何看不明白,永琪此举又哪里是为了她,何尝不是惺惺作态,只是为了树立他自己仁孝的形象去罢了!
至于那个瘸腿的永璇,就更是叫她咬牙切齿!
两个庶子,一个生母是卑微的蒙古披甲人,一个生母更是高丽包衣,原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这会子竟然有胆子为了她的事儿,在这儿一个假惺惺,一个恶狠狠地嘀咕起来!
她,堂堂辉发部落贝勒之后,大清正宫皇后,她的命运,如何容得这两个庶子这般!
“你们不用争了!”那拉氏咬牙切齿,“我的事,还轮不到你们两个这么嚼舌头!少在我面前给我看这些,皇上叫你们念,你们就念!我倒要看看,皇上还能将我怎样!”
是啊,皇上又能将她怎样呢?
孝贤皇后能东巡归来的路上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可是她可是安安稳稳地回来了啊!
虽说一路上走走停停,那福隆安的态度也是诡异,她也曾担心过自己怕是也要步上孝贤皇后的后尘去……可是不管怎样,最后终究还是顺利进京,平安回宫来了!
那就证明,皇上还没有除掉她的那个胆子!
又或者,皇上兴许也有所回心转意。
毕竟,孝贤死的时候儿,孝贤的儿子也都死了;可是她还有个好好儿的嫡子永璂在眼前呢!皇上若敢除了她,相信大清的列祖列宗也不会答应吧!
况且啊,今年永璂就到了挑选福晋的年岁了,皇上再恨她,也不至于忘了身为父亲的体面——总不能叫儿子大婚之时,连个高堂都没有了吧!
故此,虽说眼前的情势有些严峻,可是她当真没什么好怕的!
倒是永璂有些担心,上前来扯住那拉氏的衣袖,小声说,“额娘……他们都不想念,就别念了。”
那拉氏一声冷笑,揽住永璂的肩头,“你怕什么!额娘是大清皇后,是你皇阿玛的正宫皇后!叫他们念!列祖列宗都在头顶三尺看着呢,我倒要看看你皇阿玛能做出什么决定来!”
永璇听着,转身一笑,“皇额娘既然有旨,儿子若不领旨,反倒也是不孝了。”
永璇收回目光,不掩嘲讽,挑眸盯住永琪,“五哥,天地人伦,身为人子是该尽孝。可是皇阿玛下旨在先,皇额娘口谕在后,哪儿容得咱们两个一再抗旨不尊去?五哥有这个胆子,弟弟却没有。”
“弟弟啊只知道凡事都遵照皇阿玛的旨意行事就是。五哥的意思,弟弟无法改变;那五哥就也别拦着弟弟了,还请五哥到一旁歇息,开读谕旨的事儿,就都交给弟弟吧。”
话已至此,永琪掩住暗喜,便也撒开了手去,叫永璇接了旨意去。
永琪举袖擦了擦眼角,“唉,八弟……为兄怎么都拦不住你。唉,只希望你念完旨意之后,终究肯答应与为兄一起,联名上奏,为皇额娘求情才好。”
永璇淡淡转过身来,面向那拉氏,勉强回了永琪一声儿,“开读旨意要紧。旁的,再说。”
众目睽睽,永璇高高而立。
素来因为那条染疾的腿,总叫他仿佛不能站直站稳一般的八皇子,这一刻,竟是如此挺拔。
永璂心下莫名一惊,连忙扯住那拉氏袍袖,“额娘!别让八哥念!”
那拉氏要说心下不突突,自是假的。可是她就是不肯服输,更不肯服软啊!
她还是皇后,她便还要摆足了中宫的威仪!
“怕什么,叫他念!”
永璇微微冷笑,一字一顿,将皇帝宛若染血控诉一般的谕旨,当众朗盛宣读而出!
那拉氏那一张开始还努力毫不在意的脸,在皇帝那字字如钉之下,一点一点垮了下来,一点一点——被拔去血色。
待到永璇念完,永璂已是一声惊呼,眼泪便刷地掉了下来,在那拉氏面前噗通跪倒,“额娘!您为何不能听儿子的话,为何就不能不叫他念!”
英廉、福隆安、王成等人在畔沉静听完,一起上前向那拉氏一礼,都说一声,“皇上圣旨在此,奴才们得罪了。”这便各自带人动手,按着皇上的吩咐行事。
一众皇子公主这便该立即退出,福隆安亲自引领。
旁人不过欷歔一阵,便也遵旨退去。唯有永璂最是可怜,已是顾不得皇子脸面,跪倒在地大声嚎哭。
“你们不准锁了我额娘!我额娘是中宫,是你们的皇后主子!你们有几个胆子敢锁我额娘,我必定一个一个都不饶了你们去!”
总管太监王成神情淡淡,跪倒行礼,“……奴才奉旨行事。十二阿哥有话,还是等皇上回銮再当面禀明吧。”
王成说得客气,待得起身之后却立即寒声吩咐手下太监,“还不送十二阿哥回阿哥所?!”
七八个小太监立即跑上来,抱胳膊的抱胳膊,搂腿的搂腿,便如人肉的枷锁一般,将永璂给软软地锁住了,任凭永璂怎么踢蹬都挣脱不开。
这七八个小太监也都是横下一条心来,不管十二阿哥怎么叱骂,甚至怎么打,他们都只管忍着,只管将十二阿哥带走就是。
永璇将圣旨收好,交还给魏珠,回眸看着这情形,低低一笑对弟弟永瑆说,“瞧这场景是不是眼熟?”
永瑆也耸了耸肩,“倒像是当年圣祖爷擒拿鳌拜一般。终是小鬼最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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