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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七年了?已经是乾隆四十七年了?!”
皇帝脸上露出一股子古怪的神色,仿佛是愤怒,却又分明怀着某种特别的狂喜和期待。
甚或,就是因为这股子狂喜和期待,皇上竟然一扫之前的苍老之色,脊背也挺直了,眼睛也发亮了,就连方才那条起了毛的辫子都忽然变得油光水滑、精神奕奕起来!
魏珠就更糊涂了,完全无法明白皇上这是怎么了。
皇帝却又佯怒起来,带着一股子孩子气,指着他呵斥道,“你个老奴才!你也老了,脑筋也转不动了是不是?怎么都到了乾隆四十七年了,你也不告诉朕一声儿!”
魏珠这个委屈啊……这都八月了,乾隆四十七年都过来八个月了,皇上怎么忽然提这个啊?
这是——哪根弦搭错了是怎的?
皇帝搓着手,在原地一圈一圈儿地走,连脚步都是年轻的、欢腾的,“朕说怎么大八月十五的,怎么又月食了呢。是了,是朕错了,朕怎给忙得忘了去?”
皇帝兴奋地收住了脚步,冲魏珠眨眼一笑,“去,传朕的旨意下去:明年盛京跸路所经,喀喇沁等盟长旗分地方,奉旨所有修治道路营顿,虽系该盟长豫备,仍照内地开销之数,赏给银两。”
魏珠听得眨了眨眼,“皇上,您明年要回盛京?”
从京师回盛京,途中要经过蒙古喀喇沁等部地方,喀喇沁地方等需要为接驾而修整道路。皇上这是要赏给银两,不用喀喇沁各部自己出银子呐。
皇上明年要回盛京,怎地这样高兴啊?
皇帝白了魏珠一眼,“是啊,朕是要回盛京去。你这老东西,怎么那么废话啊,赶紧去传旨去啊!”
传旨自是简单,那喀喇沁分左、中、右三旗,其中喀喇沁右旗的朱巴咱尔,在一年前刚迎娶了皇孙绵恩阿哥的长女;喀喇沁左旗,更有固山贝子丹巴多尔济,正是绵锦格格的额驸。
明年接驾的话,这两位额驸正是怎么高兴都来不及呢。
魏珠不放心的,反倒是皇上……
皇上七十多啦,今天这八月十五的正逢月食,皇上是不是一时担心之下,这竟然,竟然有点儿糊涂了啊?
魏珠跑出去传旨,自是放心不下皇上,悄声嘱咐如意,好生看着皇上些儿。
魏珠懵懵登登地出去了,那情态皇帝自是都看在眼里,不由得轻叹而笑。
那个老奴才啊,不管他怎么着,就凭他姓这个姓儿,他就愿意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儿。
尽管那个老奴才也老了,如今眼睛也花,腿脚更不灵便了;而如意等其他小太监早就长起来了,个个儿都能取代魏珠去了,可是他却还是愿意叫魏珠在身边儿呆着。
便是当年李玉,他都肯放了去养老;而这个魏珠,他却不愿意撒手啊。
殿内一时空了,只有香漏里静静飘逸的香烟,还有那西洋座钟滴答滴答的打点儿声——从前他觉着吵,便是宫里都喜欢西洋钟,可是他却都叫工匠将那表芯儿给调了,不叫它时刻不停地滴答作响。
它一响,就是在提醒着人们,光阴它一点一滴地正在身边溜走。人啊,就跟着那滴答声,一点一点地变老了。
他曾经叫宫里所有的西洋钟都是静默的,拿它们当个“西洋更漏”来用。只准记时,却不准提醒。
可是这几年来,他却愿意听那闹腾的声音了。
他又命工匠,将那表芯儿都给调回来,就叫它们见天儿地在他耳边滴滴答答地作响。
他都七十多了,按说越是到了这个年岁,就该越是怕光阴走得快,怕大限到来的那一天吧?
可是他啊,他就反其道而行之,他就反过来爱听那动静了。
他缓缓踱步,走到窗边,抬眼看那暗寂的夜空。
八月十五啊,竟然没有圆月啊,不能不说是一大憾事。
不过,他也明白是为何。
——拜月之礼,该是后宫女人来行礼。那主持之人,自是后宫之主。
如今后宫之主早已不在,又有谁再来主持拜月之礼?那太阴君便是出现,又有何用了去?
况且啊……便是中秋之夜,玉兔尚在,可是那月中——桂树已凋。
没有了月桂,那月亮又如何能撑得起圆满来?
他缓缓地苦笑一声,“都赖你,你走了,便什么都不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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