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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走进西梁的天牢,当我刚踏进去时,死寂一般的天牢里终于出现了难得的骚动,牢头侍卫跪倒一片,一股霉丑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令人作呕。
宫中暗无天日的大牢里,我再次看到了他——慕容文谦。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早已发霉腐烂的稻草上,望着牢顶那一小口窗,只觉得那种无力感从他的四肢百骸透出来。
他依旧穿着我大婚当日的那件白衣,只是白衣上已经灰迹斑斑,血色点点,甚至上面还沾有垫着睡觉用的枯草,原本洁净的脸上已长出黑短的胡荏,完全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只有那双耀黑魅惑的双眼依然闪着精光。
“慕容文谦,公主来看你了?”
闻言间,他激动地站起,扶着木柱栅栏,看着我穿着一身素白的宫衣,眸子里的神色露出一丝伤悲,一时竟无措得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他肩膀的伤口裹着的碎布还有紫黑色的血迹,手上还戴着铁链,双脚也被铐着粗大的铁链,我心痛得不能自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汩汩而出,隔着栅栏,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这时,听见门锁的声音,牢头侍卫“咯吱”一声将牢门打开。
慕容文谦竟然温润地一笑,依旧如昔日一般的绝美,他抬手轻轻擦拭我脸上的泪水,像哄一个孩子,说道:“不要哭,你哭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
我咽了咽喉咙,吸了口气:“来人,将他身上的锁链卸下?!”
“公主,皇上吩咐过,不能打开!”
“芷嫣,不必了,能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心安了。”
“那你们都退下吧?”我扫了一眼四周,大牢里所有的侍卫都退下了。
我的眼泪更加汹涌了起来,红着眼睛看着他,一边吸鼻子,一边哽噎:“你都知道了,我是萧彧的女儿,我害了你们,害了亦峰,害了子绮……”
慕容文谦眸色大痛,伸手揽过我的脑袋,让我靠在他怀里,他仰着头,微微闭眸:“傻瓜,这一切都不管你的事,不是你的错,不要怪自己。”
他眸子里的神色却并没有他的语气这般平静,反而有着一股刻骨的忧伤,弥漫在我的周围,他用手底住我的下唇,轻轻道:“好了,别哭了。”
指尖传来的温度,冰冷冰冷的,忽然模糊间,我回想起大年的夜里,似乎有那么一双手,搂着自己腰的那双手,同样的触感,却有着微微灼烧的温度。
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轻轻抚上他的左肩,水眸中眼波流转:“你的伤口,还痛不痛,我传太医来给你看看,如何?”
“不痛。”他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直直地看着我手腕上缠着的纱布还透着一层淡淡的粉红,神色一下黯淡了下来:“为何这么傻?值得吗?”
“我不要你死!我一定要救你!我……”
“唔……嗯……”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手穿过我的青丝将我往他身边一按,紧紧地贴上了我的唇。
熟悉的兰麝味瞬间充溢着我的呼吸,唇齿相依,深吻不休,铺天盖地的,带着极度的缠绵,像是恨不得将我深深地揉进自己的骨子里去。
我无力地攀在他的双肩,偶尔咛出一声微弱的眯唔,全被他尽数吞下,我感到茫然失措,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细细喘息。
他的吻透着灭顶的绝望,透着让人心酸的疼,一点一点撞进我的心,直到他感觉到我脸上的一片冰凉,微微一怔,立刻松开了我,轻柔地用指尖擦去我脸上的泪水:“把眼睛睁开,看着我?”
慕容文谦突然低低沙哑出声,我朦胧的水眸望着他,浓浓的酸涩在心里蔓延。
这样,你有感觉吗?
我的喉咙突然一哽,还是开不了口,问不出这句话。
一时间,我和他所有的记忆像是复活了一般,心里却越发凉。
这样的感觉就像心慢慢地沉到了落日崖底的深水潭里,心仿若被来自深潭的水慢慢地压碎,思绪却越发清晰了。
我明明知道,这个男人不属于我,可是却没有骨气地扑在他怀里,我真的忘不了,曾经的他,对我那么的温柔,又是那么地残忍。
他的一喜一悲都牵动着我的心,无论多么伤心跟绝望,可我从来对他恨不起来。
“怎么哭了?”突然的声音,带着一些低哑,却依旧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打破了原有的安静。
我的身子一僵,倒退了一步,呆呆地看着眼前倾长的身影,光影被夕阳化成一圈又一圈的霓彩,带着一种最不真实的虚幻感。
逆着光,我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看到他伸手想擦去我的泪,触到手指的冰凉,我下意识地偏过头,躲开了慕容文谦的触碰。
“我……芷嫣,你听我说……”他苍白着脸,眸子闪过慌乱,急急想要解释。
“无所谓了,你不喜欢我,我知道。”我苍白着脸笑着道:“慕容文谦,你曾经救了我那么多次,这一次,是我还给你的,你不用内疚,我们依然两清。”
“你为什么总要这样说?”他忽地急躁道,眸子里闪着不定的光,伸手抚上了我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真的那么恨我,为什么还救我?”
我不想失去你……不想啊……
嘴角颤抖着,迟迟不敢开口说出这番话。
“救你是因为……我还欠你……”我看着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带着一丝薄颤:“可是,我早已不恨你了,因为有爱才有恨,我已不再爱你……”
“是吗?”慕容文谦身体一怔,苍白俊逸的脸上浮现一丝飘渺的笑意。
我顿时沉默了下来,与沉默不同的,却是我的心,此刻已经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要跳跃出我的胸膛了一般。
曾经我是多么期待自己能够留在他的身边,那个时候,甚至想过嫁给他,和他相守一生一世,而现在,我已经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的泪水再一次夺目而出,哽咽道:“我来看你,是为了让你去劝元子瑜的,父皇担心北魏不肯罢休,从此之后,又会战乱不断,所以……”
慕容文谦垂下了手,低头冷冷一笑,说道:“我去当说客未必有用,或许你亲自去趟洛阳,一切的事都平息了。”
闻言间,闭了闭眼,满怀心酸,声音却已破碎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你知道,我和他早已一刀两断,我也不想再见他。”
慕容文谦沉默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我答应你,等我说服了元子瑜后,你父皇打算怎么处置我?”
“你说服了元子瑜,他会放你回江南。”
说完,我看了他一眼,转身慢慢离开,步子却从未有过的沉重。
“芷嫣……”
我顿住了脚,却没有回头,不忍回头看他最后一眼。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心猛地颤了一下,现在才问我这句话,会不会太晚了,还有什么意义?
父皇绝不会让我嫁给他的,这一点他心里非常清楚,况且他一定会为亦峰报仇,所以,我和他之间,从此之后,将会对立。
“慕容文谦,有些事,过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头。”
“你父皇会把你嫁给萧寂寒!”我似乎听到他隐隐磨了一下牙。
我不禁打了个寒噤,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嫁给那畜生,我是亦峰的妻子,他的仇,我一定会为他报,杀夫之仇,不共戴天!”
“芷嫣……你……”
“不是告诉过你,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会替他守节,终生不嫁!”
“亦峰的仇,我会为他报,你好好照顾好自己!”突然响起的声音坚决而阴沉。
我不由得有些害怕,心开始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快速地离开了天牢。
天牢外,萧寂寒冷酷的站在那里,冷漠又狂傲。
看着我满眼通红的模样,他薄唇动了动,我别过脸,侧身绕开了他,一路沉默地走出了宫门,身边跟随的守卫将我带到了凤岚殿。
我在宫门外顿住了脚,原来父皇将皇兄软禁在这里,大概顾忌他是母后的儿子,也不可能将他与慕容文谦关在一块,毕竟他是西梁的皇帝。
“公主,请进?”一个守卫打开了门,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慢慢的一步一步地走进去,看见一袭白衣的皇兄,坐在桌边,眼神空洞地看着手中的那块鸳鸯扣出神,心里蓦地大痛起来,却不知该说什么。
一想到大婚的那个夜晚,子绮惨死在我面前的样子,触目惊心,又是一股酸楚涌上来,几乎让我又要落泪。
“芷嫣,你来了?”他依然看着手中的东西,没有抬头。
“皇兄,我……对不起……”突然身后“咯吱”一声,宫门被掩上了。
屋里只剩下我与皇兄,五月里的一个大晴天,只是找不到可以温暖我的东西,夕阳斜斜的射在那斑驳的窗棂上,树影在窗户上来来回回的摆动、摇曳。时而朦胧,时而清晰,又时而疏落,屋子里好像被洒上了一层阴霾,气氛变的如此的沉闷。
这时,他才慢慢的朝我走了过来,扶住我肩:“不用说……对不起……,对不起你的是我和父皇。”
“你说什么?”我抬头看着他,墨发轻垂,消瘦的脸没有一点血色,昔日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也变得黯淡无光,布满了血丝,嘴角满是胡渣。
顿时,我的心痛得快窒息,皇兄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从来不容许自己的脸上有一点点的脏东西,子绮的死对他来说是人生最大的打击,还有就是,他的皇位。
可是,将这一切改变的,竟然是我的亲生父亲。
仿若心底被无数针扎般,一千万个对不起在喉咙徘徊,最终我只是忍着满眶的眼泪,把这三个字咽下去,因为说了也毫无意义。
“芷嫣,皇兄对不起你。”我忽地看着他,他淡然的说道:“是时候告诉你了,这件事一直在我心底压了几年,你也应该知道。”
闻言间,我愣神了片刻,茫然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忽闪地看了我一眼:“你还记得,四年前的这个时候吗?”
我点了点头,四年前的这个时候正是我去北魏和亲,是我答应父皇安心留在北魏,维护两国的邦交,那时,我已无怨言了,怎么他……
“皇兄,你为何旧事重提?”
过了好一阵,他低声道:“芷嫣,你本不该去北魏和亲的,当年与北魏合议时,是我去与元子修谈的,那时,他根本不认识你,是我,一切都是我的注意……”
我整个人都定住了,心里感到非常不安,好像有什么未知的事压着我的胸口,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一般,或许我怕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他看着定神的我,顿了顿,又道:“对不起!当初提出和亲的是西梁,是我和父皇,不是北魏,也不是元子修,我只想到了国家,而没有顾忌到你的感受。”
我的呼吸快要窒息了,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他转过身子,慢慢走到我身边蹲了下来,抓住我的双肩,低哑的声音道:“芷嫣,你能原谅皇兄吗?”
我的心乱成了一团,只是怔怔的看着他,我始终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他是我的亲哥哥,为什么会舍得将我嫁到北魏去和亲?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就是因为……你知道我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
“可是,我是你的亲生妹妹呀?!”
我的话让他的表情凝了一下,他诧异地看着我,半饷后,才轻声道:“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你是萧彧的女儿,这一切都是父皇安排的,他让我去和议的。”
此时,我已经感觉头脑混沌,无法思想了,突然想起了萧彧的话。
我没想到,他居然这样对待我的女儿,他竟然将你嫁到北魏去和亲。
他故意要将我们父女活活拆散!
原来萧彧说的话,都是真的,这一切都是阴谋,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为什么?你告诉我,告诉我真相?!!”
“你不要激动,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我稍微平静后,默不作声,无奈的点了点头。
他低声道:“当年我们与北魏休战后,北魏提出的条件是割地,还让我们年年给他们上供钱粮和物质,西梁长年处于战火中,国库早已空虚,版图也越来越小,逼于无奈,父皇才下了这个决定,他也是为了西梁的基业,忍痛让我去找元子修,把你嫁到北魏和亲。”
我垂眸低着头,没有说话,他又说道:“那时,我知道北魏皇帝身体不行了,而他一直宠爱的就是元子修,所以,我向他提出和亲,还带他进宫见了你,不出我所料,他对你一见倾心,第二日便答应了我的要求,他告诉我,回到北魏后会说服他父皇,答应和亲。”
我的心微微一颤,原来子修第一次见我是在皇宫里,难怪每次问他这件事,他总是不告诉我,他一直都在瞒着这件事,当初他与皇兄早就说好了。
我真糊涂,第一次去长安的时候,我便看出他们俩像是早就认识了,可是,那时发生了很多事,什么都来不及去想。
“那后来呢,你继续说吧?”我酸涩的笑了一下,抬眼看着他。
看着我这个笑容比哭更苦涩,他低下了头:“后来,元子修又来了一次西梁与我们达成协议,即刻娶你回北魏,谁知,皇叔知道了。”
这一刻,皇兄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那日我去御书房找父皇商议婚事,却听见他在屋里与皇叔大吵了一架,皇叔死活不让你嫁去北魏,其实,我的心里十有*已经猜到一些事,但没有去问父皇。”
他突然沉默了下来,很久过后,才开口道:“由于皇叔坚决反对,父皇无奈将婚期退后的两年,没想到的是,两年后,皇叔又来了江陵,纠缠了一阵,父皇才又把你和亲的时间推了两年,更没想到的是,两年后,元子煊居然登基了,他也坚持要娶你,这个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人算不如天算啊?”
“原来我只是你们的一颗棋子,一直保护我的是萧彧,对不对?”
“不——”他突然喝斥道:“我和父皇一直不赞同你与宇文灏彦的婚事,他是为了攀龙附凤故意接近你的,果不其然,宇文家知道父皇悔婚后,就与突厥勾结,还好你没嫁给他,要不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父皇早就看出了宇文家的野心,宇文灏彦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骗我的,他根本没有爱过我,接近我只是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而已。
我在他心里由始至终只是一颗棋子,我突然想到,当初元子修也提醒过我,我却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很傻……
“行了,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
说完,我慢慢站起了身,皇兄拉住我的手臂:“芷嫣,你能原谅我吗?”
我冷静地思忖了一番,两国交战数年,国力皆渐衰退,老百姓需要休养生息。战火不休,遭殃的必是天下百姓,到时生灵涂炭在所难免,只要能避免天下纷争,百姓流离失所,万千家中爱子命丧沙场,即使让我嫁到北魏也是值得的。
作为一位君王,我知道父皇与皇兄的做法非常正确。
我看着他,轻笑了一下:“皇兄,这事都过去了,你们没有错,真的。”
他的表情微怔了一下,目光却闪烁不定:“芷嫣,你不怪我吗?”
我淡淡一笑:“我怎么会怪你,若不是你和父皇,想必我嫁给宇文灏彦后,西梁早已不复存在了,其实,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懂得多少家国大义?只要能为父兄分忧,我便觉心满意足,我们是亲兄妹,何来原谅之说,再说,子绮……”
我有些哽噎了,低下了头:“你不怪我认他就好,我最怕你不能理解我?”
“傻丫头,皇兄的事无需你担心,我另愿他赐我一死,这样我可以早点去与子绮团聚,她一定在等我,等得很着急。”
说着,他又看着手里的鸳鸯扣,失了神。
“皇兄……你……”
看见这一幕,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我真羡慕他们,这一生能找到一个和自己同生共死的人很不容易。
同生共死,以前的事又像是刚发生过的一样,可是那个人早已不在我身边。
皇兄突然说道:“皇叔他……雄才伟略,其实比我更适合当西梁的皇帝,我真的不怪他,他只是为了保护你,而他与父皇之间的恩怨,我们也……”
“不过,你要替我报仇,一定要替子绮报仇,答应我,好吗?”
皇兄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我觉得有些意外,他的句句话都好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莫非他有轻生的念头,我立刻觉得不安起来,一定要阻止他。
“萧仁远,你的仇你自己去报,你一定要活下来,杀了萧寂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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