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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空吃个饭默认成有空谈个事儿,找个安静的差不多的地儿就行。然而程落好像不在默认模式上,俩人沿街走了十几家店都没有看上的。
最后选在了一家粤菜馆。
里头装修得还挺不错,门头不大,但老板挺用心,一家小馆子弄得跟主题体验餐厅似的。
这县城经常让景灼觉得太割裂。有城中村也有新盖的高层,有商品均价不超过五块的小卖部也有田世龙那种半吊子24小时便利店,有烂大街的米线麻辣烫也有精致小餐馆。
“喝酒吗?”程落问。
“不喝。”景灼酒量不好。
程落笑了笑,具体笑什么不知道,可能是想起来俩人第一次喝酒了。
……万恶之源。
说起来这还是他俩头一回面对面正经吃饭。
人家都是先吃饭再彼此深入了解怎么怎么着,最后一步才是上床。他俩倒好,一上来就直接跨过,把最后一步给办了。
多少有点儿荒唐。
要是办完各奔四方再也不见也就算了,这一回一回的,在哪都能碰见就离谱。
“我是黄科长的主治医生。”程落喝了口啤酒,“她退休之前带过我一年,那会儿我刚来县医,各科轮转。”
看出来确实挺熟,衬得景灼像外人一样。
“她是上周刚转到县医的,从市医院。”
景灼愣了:“市医院?”
程落点点头:“咱从大学城回来那天她入的院,坐的是转运车。”
景灼没有亲人得病之类的经历,但对专车转院还是有概念的。
“到底什么情况?”他皱着眉。
“科长意思是不让我们告诉你。”程落屈指轻轻敲着杯壁,“其实在市医院和在这儿治没区别了,身体状况不允许手术,科长愿意留在县医也不用劝她。”
“今上午做了微创埋管放腹水,除此之外就不敢再给她开刀了。”
景灼沉默了一会儿:“癌吗?”
程落叹了口气:“原发性肝癌,胆囊结石伴胆囊炎。”
“肝癌发现就是晚期,的确很突然。”程落看着杯中的啤酒沫子,“一般还能撑一个月,长则两个月。”
晚期肝癌,这个词儿很难跟老太太联系到一起。
从小到大,一年见不着一次还总是落不着好气儿的状态让他一直对老太太没什么感情。名义上是亲人,实际还不如跟新认识一个月的学生熟。
但此时此刻,景灼还是挺不能接受的,毕竟是唯一的血亲。
“有治疗方案了吗?”他皱着眉头,这老太太也真能扛,出这么大事儿都不吭一声。
“没有治疗必要了,只能拖着,让科长剩下时间少些痛苦。”程落轻声说。
一顿饭吃得气氛有些沉重,出了餐馆被冷风一吹才缓过神来。
死亡。
景灼到现在二十五年的人生中,还没有正面经历过亲友死亡,但死亡又确确实实影响了他二十五年。
先是爷爷的死亡,再是老爸,还有连照片都没见过的老妈。
过年时小小的坟头,红色的鞭炮屑和焦黑的纸钱。
每次去上坟的时候老太太都站得大老远,留景灼在那儿扫墓。
小时候他问老太太为什么不过来,被老太太骂了:“还没死呢就让我看自己的坟?你爷爷听见了进梦里骂你!”
景灼才知道有夫妻墓这种葬法,很难想象暴躁强势的老太太有一天也会进到那个小坑里去。
尽孝到最后是肯定的,回家后收拾出来一行李箱随身用品,第二天下班景灼直接去了县医院。
走到门口就看见老太太皱眉平躺着,手上吊着针,被子耷拉出管子。
不说心疼,但看着心里也是难受的。
拦下他的是昨天那位护士:“陪床证。”
景灼愣了愣,不知道现在陪床这么严格,印象里老人生病都是一堆子孙前后伺候。
这时候病房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看了看景灼,把手里的身份证和陪床证一起给了他:“进去看看你奶奶吧。”
景灼对她没印象,连个称呼都想不出来,只好说了声谢谢进去了。
黄秀茂撩开一边儿眼皮瞅了瞅他:“你烦死了。”
“你更烦。”景灼拉了椅子坐下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关你屁事儿。”老太太这嘴说话忒伤人,气哼哼的,“我一猜小程就兜不住得跟你说,小孩儿一个个的没好东西。”
景灼习惯了,现在啥事儿都尽量依着她:“门口那个人是谁?”
“你表姑。”黄秀茂说,“她陪床,你进不来。”
“证在我手上。”景灼拿着两张证,“让她回去,一会儿我去楼下办新的。”
“你有完没完了?啊?”黄秀茂突然火了,嘶哑着嗓子,“说不用你不用你,你回去上班,听不懂人话是怎么着?!”
“还是想硬贴上来当一回孝子,好等着把我送走,然后抠走我留的那点儿油水?”她冷笑,“以前我看不惯你,现在不会因为倒下了就让你贴上来。”
这话难听得,聋子听了都得震怒得恢复十级听力。
景灼按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有些发颤。
他和老太太不亲,九成九的原因都是打小老太太就不喜欢他,把他一个人往外推。
但他从来没有过,一丁点儿想法都没冒过,甚至就没有这个意识,关于继承、关于遗产、关于装孝子来搜刮风烛残年老人的油水儿。
今天进手术室的小姑娘手术很成功,大概下个月就能出院了,程落给完小姑娘贴画跟她驴唇不对马嘴地唠了一会儿,又忽悠着另一个小孩儿去做完胃镜,往单人房走。
进门的时候屋里就老太太自己躺着,他看了眼床边:“这不勺……景灼的箱子吗。”
病房室温不高,滴滴响的仪器让人觉得没生气,哪儿都是冷的。
老太太好一会儿没说话,脸上没了戾气,只有一种几不可察的痛苦和落寞。
“小程,你去走廊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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