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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沦落到需要女人从旁指点的地步了?”
“谁说不是呢?”
颜朔闷声闷气地回答道。
两人各自在官署里坐头把交椅,阅历见识自有过人之处。装了会儿傻见陆炳不上钩,颜朔终于一拍大腿诚实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眼看年底了,真想有几天能早早回家躺尸去。”
“白日梦做得,公务省不得。”陆炳与他同病相怜,“认命吧。”
这串名字背后的谜底并不难猜——总有些人盗取他人的身份来伪装自己,这些死者生前的照身帖或被出售,或被盗贼留作己用,都是绝佳的隐匿方式。有些逃犯远走他乡,顶上一个假名字即可高枕无忧地继续生活下去。
名帖本就是真品,官府也查不出其中破绽,成为了锦衣卫们的一颗眼中钉。但如此明显的事情颜朔何以看不出来?
陆斌的脊背稍稍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木椅发出一声轻响,还是稳稳地托住了他。颜朔脸上神色如常,谈及樊名也并未流露过多的憎恨。
“这些人从各自户籍处销籍的记录如今何在?”
思忖再三,陆炳推出了一个普通的疑问。
他说话时还保持着随意的坐姿,像要与颜朔拉拉家常来度过这乏味的夜晚。北镇抚司的人们还在不远处热闹地抢着馄饨,两位锦衣卫指挥使孤独地坐在一起,似友又非友。
“到哪儿都一样啊......家里死了人,无非上报里长,下次再造黄册时把这一人给划了去,就算完事了。”
“你说要是我们现在去后湖调黄册原本来查阅,这些人的名字是否还留在原籍而未销呢?”
“这可难说。”
颜朔嘴上称难,接下来却回答得很爽快:“造个黄册需要极多的人力物力,这年头大家早不把它当回事了。地方上每逢重造黄册时都是各自摊派下去敷衍一通,查的人不用心,报的人也不老实。库里的档案究竟还有几成做得准呢,七成?五成?我真说不好......”
“既然说不好,一看便知实情。”
“实情可能早让虫蛀了罢,你阔少不知农家贫,那些平头百姓哪有这许多闲钱自费造册,交上来的东西纸张良莠不齐,根本不经久放。当然啦,也有人就是奔着这个去的,黄册一烂,许多事立时死无对证,岂不美哉?”
颜朔像对待后辈般循循善诱,两人官职虽是平级,但颜朔在京里混的资历要盖过陆炳一大截。他摆了摆手,示意谈话到此为止。
换作几年前,陆炳可能就要拍案而起,大声质问他了。
“然而我这人习惯不好,凡事总要一问到底才肯罢休。待郊祭一过,我得请示陈老允我去黄库探个究竟。”
“嗯。”
这番宣言换来的是颜朔无动于衷的哼声,前一刻两人还谈笑风生,眼下彼此间却隐隐生起一股敌意来。
“老颜。”
陆炳试探地喊了一声,颜朔指了指耳朵表示自己听着呢。
“你说,要是换作咱俩有一天蹲到了樊名那个位置上,会是怎样光景?”
“这问得倒有点意思。”颜朔的脸上浮起了狡猾的笑容,“不过我俩不大可能同时进去——咱按年龄算,通常我得早你几年进去。”
“要点脸,你只比我大几岁?”
“小器......那早十几年也行。您看我这算是锦衣卫的老人了,又兼拖了条残腿,怎么也得善待着我点吧?届时锦衣卫里想必是你陆大人作主,您官运亨通,家里又有如花美眷,当然得照顾照顾咱们。”
他边说边拍陆炳的肩膀,陆大人嫌弃地侧过身子避开了。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进去了就进去了。可陆大人与我不同。”
他的脸上终于显出认真的意思来。
“令尊德高望重,您自己又深受圣眷,看这架势也快成家续香火了,多好的前途啊失之未免太可惜,您不能进去......成天到晚的老跟人家结仇,等你进去了,谁来照顾你?”
话说得露骨,但也诚实。
颜朔没心没肺地笑了,冲着牢房的方向挥了挥拳头:那里还坐着他的仇人,但他动不了他。
“去他奶奶的世道。”
他啐了一口,对陆炳说了今天的第二句好话:“这阵子京里事忙,黄册库你就甭急着去了。”
陆炳垂头不语,看这样子是没听进去。
传说以颜大人这么阴损的人性,他一天之内最多说三句好话。
“父母俱在,老婆贤惠,多好啊——哦,只要别变成老婆奴,一切好说。”三句好话说尽了,陆炳终于让颜朔给逗出了点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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