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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炳跟何家男孩并排坐在墙角下,那孩子和他相处久了之后并不觉得他有多可怕,遂慢慢卸下了防备。
换作平时让陆炳这样毫无形象地随意坐在地上他是绝对不肯的,但能陪这孩子多聊会天,弄脏衣服也没什么大不了。
两人之间话不多,陆炳问一句,男孩答一句,说的无非是南京的名胜或土产。男孩懂得少,许多问题答不上来只能木木地笑一下,并期待地看着陆炳等他来问更多问题。陆炳观其神态,暗猜男孩平时没有多少玩伴,加上家人不睦,使他的童年苦闷非常。
“阿衡——”
远远地从何家住所的窗户里传出一声叫喊,男孩打了个激灵,猛地转过头去。他们家的窗户打开了,隐约能看见有人在从里朝外张望。
“是你家里人在叫你回去么?”
“嗯。”
男孩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看得出他很不情愿回到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房子里。
陆炳对他的心情颇能理解,只是眼下也找不到什么为他解忧的法子。他先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裤上的泥土,又把那孩子拉起来。
“既然如此,今天你就先回去,免得家人迟迟见不到你,心里着急。”
陆炳看着孩子说道,但男孩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今天”——他以为陆炳今后时常会在这一带出现,眼神中不觉透露出一丝期待。他这幅模样让陆炳看了心里很不好受,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示好反而给人带来了难以实现的期望。
他默默地将剩下的梅酥重新包好,塞进男孩的手里。
“中意的话就带回去慢慢吃。”
陆炳将他往家的方向推了推,催他快点回屋。男孩一手抱着竹球一手抓着糖包,走了几步又转过身眼巴巴地望向他,陆炳勉强冲他笑了笑,朝他微微摆手向他道别。
正在此时,何家的房门被推开了。
阿衡迅速将纸包藏进衣服里,背着手朝家门走去。从他们家屋里走出一个男人来,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站在门口朝阿衡招招手让他快点回去。
陆炳也朝他看去,那男人眉目间看上去很是和气,跟小孩子说话时也像个亲切长辈。
他没注意到陆炳的视线,揽着阿衡的肩膀将男孩迎进屋后就带上了房门,留陆炳一个站在街上静静地远观。
屋里再没传出任何不自然的动静,没有怒骂、哭泣或器物碎裂声,只有纯粹的安静。即使站在远处,陆炳也不能想象房间里那团濒临凝固的空气。
这是种能把身处其间的成人都挤压到窒息的氛围,遑论阿衡还是个孩子。
仿佛为了应和陆炳此刻的阴沉心情,连天都开始下起雨来。起先一滴、两滴打在肩头,让衣服上浮现出浅浅的水痕;随后雨滴逐渐变得绵密,继而慷慨地浇了下来。
等陆公子终于肯甩开腿跑起来时,雨幕已变得很厚,雨水酣畅淋漓地击打在地面上,带起千百条蜿蜒的水流将地面上的泥土都冲向了洼地。地势低的地方已经汇成了一片溪流,走在上面不仅湿鞋,更容易滑跤。
“南京这是什么天气......一点征兆都没有,说下雨就下雨。”
陆炳发现自己意外地被困在了半路上,自己头上只有矮矮的屋檐可供避雨。冬季的夜风吹过,雨水也随之改变了下落的角度,狡猾地绕开屋檐直奔避雨的行人而来。陆公子后背的衣服勉强还算干燥,但正面自膝以下的部分已被淋得湿透。
他觉得自己这样子像极了锅里被煎到一半的夹生咸鱼。
正当他看着归途的方向,心中盘算还剩多远路程时,头顶的雨势忽然止住了,代之以雨打油纸伞面发出的噼啪脆响。
“好端端地有家不回,偏要跑来街上风吹雨淋,陆公子你可真是个诙谐之人。”
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子说话声,陆炳茫然地抬头看着那把为自己遮雨的伞,然后看清了那个替自己撑伞的人。
莫菲笑吟吟地站在他身边,脸上仍戴着薄薄的面纱,经雨水浸湿后贴在脸颊上,即使在夜间也能借着月光看清她脸庞的轮廓。
第三次巧遇这个女子,而陆炳从不相信巧合。
他审视着面前的女人,眼神中充满怀疑,她却对此熟视无睹,只是晃了晃手中的伞。
“我俩同路,要不要送你一程?”
......过去陆炳在嘉兴时,凡出门必有人前呼后拥地跟着,再怎样都不至于像今天这么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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