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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静照的屋里,阿嫣垂首为他宽衣。

谢珽玉峰般岿然站在那里,视线落在她的发髻眉眼,鼻端嗅到若有若无的香味。

年才及笄的少女,身量还没全然长开,比谢珽矮了不少,隔着咫尺距离站在他跟前,衬得身姿实在娇小。因着倚枕翻书好半天,发髻蹭得有点散乱,入目只觉云鬓松散,娇软慵懒。

这样的姑娘,合该金尊玉贵的养着。

但据眼线新探来的消息,她在娘家过得其实并不算多好。

当日赐婚时,谢家除了查楚家的底细,也让眼线打听了楚嫱的品行,知道楚嫱此人嘴甜自私会哄人,被楚家老夫人宠了许多年,练就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性子也颇骄矜。

谢珽对这种人素来不喜。

后来临时生变,阿嫣替嫁过来,整个楚家在谢珽眼中便成了言而无信、愚蠢狂妄之辈。阿嫣既是楚家女儿,谢珽对她的观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那晚若非武氏来催,他甚至不愿去洞房。

——反正婚事是皇帝强赐,楚家随意换人不当回事,他给了新妇颜面,不去慢待即可,哪会真把自己搭进去?

便是花扇挪开,新娘薄妆秀逸,容色照人,他也未太放在心上。

直到这两日眼线送来阿嫣的底细。

比起楚嫱的呼风唤雨,她在府里并不得宠。哪怕生了讨人喜欢的美貌,性子也安静温柔,在偏心的祖母和重男轻女且对婆母唯唯诺诺的母亲跟前,她并未得过偏疼。倒是生父楚元恭有点良心,平素虽无暇照看,婚事上也很为她着想。

奈何眼光不行,碰上了乔怀远那种人。

以至楚嫱私自逃婚,小姑娘还被逼着接了烂摊子替嫁过来,险些闹到跟祖母翻脸。

这般处境,算来也是可怜。

只可惜她跟狗皇帝的太傅交情不浅,又是京城强塞来的。父亲枉死后尸骨未寒,谢珽对狗皇帝的人实在提不起好感,能吩咐仆妇恭敬善待,已是看着她年弱乖巧的面子,至于夫妻之实,那是绝不可能有的。

奉旨成婚只是权宜之计,待时机成熟,那明黄圣旨终将成为一张废纸,那个劳民伤财的狗皇帝,休想再磋磨边塞将士一丝一毫!

谢珽眸色冷清,眼底的寒色稍纵即逝。

明亮静照的烛光下,阿嫣可不知道他这些心思。

蹀躞解去后,她尽职尽责地帮他脱了外裳,就见里头中衣素白,后背上有大片的水渍痕迹。显然是他冒着暑热在校场驰骋,已经出了好几身汗,却始终没来得及换衣裳。

满屋安静,唯有衣衫磨蹭的悉邃声。

阿嫣将外衫搭在臂弯,顺利办完了差,便抬眸道:“这衣裳都脏了,殿下明日换一身吧?我让田嬷嬷另找身干净的拿来。”

“好。外衫要深色的。”

谢珽说罢,大抵觉得气氛太过生疏,环视了眼屋子,觑着她问道:“住得惯么?”

“住得惯的,殿下放心。”阿嫣抬眸含笑,又偷偷瞧了眼门口,见玉露终于捧了热茶进来,便取了递过去。

谢珽也只喝了两口,就说今日早出晚归,奔忙了整日颇为劳累,问浴房中可曾备水。

阿嫣忙道:“热水都已抬进去了。”

“那我先去沐浴。”谢珽说罢,径直抬步朝浴房走去,进了里面反手关上门扇,半点儿都没有要人伺候的意思。

阿嫣瞧着紧掩的门,呼出屏了半天的气,这才向玉露低声道:“他怎么忽然回来了?不是一直住在书房,没空来后院么?”

“莫非是来补上洞房?”

玉露一直对新婚夜的分居耿耿于怀,瞧见谢珽深夜露面,且一进门就宽衣沐浴,立时往这上头想。

阿嫣轻“嘶”了声,下意识摇头。

……

虽说成婚已有数日,夫妻俩其实也只见了三回而已——新婚夜、敬茶时,以及今晚。

三回加起来,两人说话也不超过十句,且每次都只是客气寒暄,相敬如宾,连眼神都没怎么接触过,仍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这样生疏的关系,如何洞房?

况且,阿嫣虽迫于圣旨替嫁了过来,却不想真的从了这盲婚哑嫁的旨意,一辈子在谢珽跟前做可有可无的摆设,顶着王妃的名头如履薄冰。

等替嫁的风头过去,摸清了谢府的态度,总要另谋生路的。看谢珽那样子,想必也不愿她尸位素餐太久。届时他有了中意的人,不愿正妻之位旁落在她手里,想必会寻个两处便宜的对策。

她只要谨慎行事别出岔子,尽职尽责照顾起居,往后没准儿还能得个和离书,全身而退。

这般打算,阿嫣已琢磨好几回了。

之前谢珽夜不归宿时她还暗自庆幸,心思都用在婆母身上,独自起居时差点忘了还有个夫君在府里。

谁知今晚他忽然就来了?

阿嫣摸不准谢珽的打算,便趁着他沐浴的间隙,将寝卧之处里外查了两圈,瞧着床褥枕头铺得整齐,她那些解闷用的话本子也都藏好,没半点儿不妥之处,才稍稍宽了心。

因谢珽的衣裳脏了,又从箱柜里取出差不多的衣裳备在床头,而后将她寻常穿的那件松垮舒适的薄绸寝衣收起,换了个颜色素雅领口严实些的,搁在浴房旁的柜格上,留着待会穿。

没多久,浴房门扇吱呀掀开。

谢珽换好寝衣出来,脸上发间水珠犹在。

比起那身玄色暗纹的威仪服饰,这寝衣做得宽松,象牙白绣暗纹的质地,领口半敞,露出男人精壮的胸膛。

阿嫣只瞄了一眼,赶紧垂眸。

谢珽也是头回跟女子深夜独处,神情略有些不自在,目光扫过柜格,瞧着上头有干净的栉巾,随手扯在手里擦头发。见阿嫣站在那儿似不知所措,遂朝铺好的床榻走去,道:“你自便就是,不用管我。”

阿嫣“嗯”了声,叫玉露进来卸去钗簪,而后拿着寝衣进了浴房。

里面热气氤氲,仆妇们从偏门进出,正忙着抬水换进去。浴桶旁有大片的水渍,显然是方才谢珽沐浴时洒的,男人行事粗糙些,也不知是不是拎着水桶兜头浇下,将地上搞得近乎狼藉。她暂且没法入浴,见谢珽换下的衣衫凌乱堆在杌凳上,便捡起来放在长案随便叠了叠,准备待会交给人浆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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