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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厅之内,谢瑁脸色骤变。

他甚至怀疑眼花了,不可置信地眯眼往外瞧去,看清来人的眉眼身姿时,只觉浑身如坠冰窖。

怎么可能呢?

元夕夜的刺杀猝不及防,哪怕没能当场留下谢珽的性命,那些淬毒的利刃也耗光了谢珽的力气?。当时谢珽昏迷着抬回外书房时,仆从亲眼所见,昨日他更是亲自去看了半天,屋中每一处形迹,皆昭示了谢珽命已不久的结局。

然而此刻,那个将死之人却疾步而?来。

猜出其中原委时,谢瑁浑身的气?血似乎在一瞬间涌上了脑海,轰的一声震响,将他所有的谋算与镇定击得粉碎,怔愕在那里。

门扇之外,谢珽须臾即至。

伤势尚未痊愈,他的气?色仍不太好。

但比起众人预想中的奄奄一息,这已算是龙骧虎步,精神抖擞了。几位老将满腔的担忧与暗怒骤然化为惊喜,纷纷拱手上前道:“末将拜见王爷。”

“诸位免礼。”谢珽抬手,环视周遭。

所有人的神情在片刻间尽收眼底,他瞥了眼沉默如雪峰青松的少年,看到阿嫣窈窕的身段站在满屋老狐狸中间,神情愤慨眉目含怒,安抚般轻拍了拍她的肩。

而?后,踱向羁押司裕的侍卫,冷沉的目光压过去,虽不露怒意,却令对方心中凛然生惧。

侍卫不自觉收剑,跪地行礼。

见谢珽仍沉眉不语,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硬着头皮忙将捆在司裕手腕上的油绳解开。

绳索微蹭,满屋寂然。

谢珽双手抱拳,众目睽睽之下,竟自朝司裕拱了拱手。

“元夕夜遭遇贼人刺杀,是司裕拔剑相助,化解危机困局,我?才能撑到援兵来救。大哥——”他的视线挪向谢瑁,几乎不带半点情绪,“凭这几个侍卫羁押司裕,不止布鼓雷门,还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这话说得意有所指,谢瑁遽然抬眼。

旁边站着须发半白的老将裴缇,闻言提醒道:“殿下或许不知,这司裕身手诡谲,出手阴毒,或许是万云谷的杀手。”

谢珽闻言,神情微凝。

河东麾下猛将如云,最有威望能耐的有三位。一位是老将萧迈,为人忠厚耿直,又是武将世家,门下子弟多骁勇善战,家风规矩也极严,除了习武练兵、奉命征伐,极少掺和旁的事。另一位是谢珽的舅舅武怀贞,兄弟几个皆悍勇之人,履立战功。

还有一位就是眼前这位裴缇。

此人虽不及萧迈德高望重,却因满腹谋略,颇擅领兵,算是节度使帐下的股肱之人。

更微妙的是,裴缇从军时就与二叔谢砺一道出生入死,二十余年杀伐生涯,已是生死之交。平素虽也任凭调令,但比起武怀贞的忠诚不二,萧迈的公正不阿、大局为重,裴缇性情中颇存几分傲气,偶尔会对少年领兵的谢珽抱有微词。

今日他现身王府,已是耐人寻味。

此刻裴缇出言提醒,瞥向司裕的目光仍不无敌意,似尚未打消顾虑。

谢珽脸上波澜不惊,“我?知道。”

哪怕从前不知,元夕夜瞧见少年骇人的身手,看到他毫无感情地夺走性命却不露半分杀气?时,也能猜到个大概。

那样熟稔而?无情的手段只属于杀手。

至于他是来自万云谷,还是千峰岭,总归都是杀手,来自哪里并无多大的区别。

此刻也不宜纠缠此事。

谢珽枉顾裴缇眼底的惊愕,看向了司裕,“相救之恩尚未答谢,反令你遭受污蔑,谢某委实过意不去。陆恪——先?送司裕回住处调养伤势,等此间事毕再去答谢。往后若无允准,王妃身边的人也不许随意提审。”

这般安排,无异于彻底洗清嫌疑。

阿嫣原本还因司裕身份暴露而替他暗自悬心,闻言松了口气,愤愤不平的瞪了谢瑁一眼,又与司裕的目光撞个正着。

少年似对此浑不在意。

见阿嫣无恙,他也懒得?搭理这些人,甚至没多看谢珽半眼,径直转身扬长而去。临出门前,才冷冷道:“不是帮你。”

值得他出手的唯有阿嫣。

至于旁人生死,于他而?言皆无关紧要,哪怕是滔天巨浪里去救一只猫狗,但凡阿嫣吩咐,他都会竭尽全力。

便是今日被捆来此处也无所谓。

谢珽听出了言下之意,却无暇顾及。

他将目光投向谢瑁,神情亦随之沉了下去,“大哥素来不问军中之事,与我更是疏远,这回倒难得殷勤。是觉得?我?重伤不治快死了,就迫不及待拿出这么个刺客泼脏水,要将太妃和王妃也一并收拾了?”

“我?只是就事论事。”谢瑁坐在轮椅里,心中暗生懊悔之余,竭力镇定。

谢珽却懒得?跟他废话。

昨晚刺客招供后,陆恪顺蔓摸瓜,原以为要多费些功夫,谁知那线人竟未逃离魏州城,藏身在一家不起眼的酒肆里。今晨天刚亮时,他甚至还跟一位扮作商人的眼线碰头换消息,那明目张胆的做派,仿佛笃定谢珽行将命丧,王府已无暇缉凶。陆恪当场将人拿下,连同与他碰头的那商人都收在囊中。

而?那商人……实在经不住审讯。

谢珽递个眼色,陆恪迅速将人提到侧厅。

衣衫染血、手脚俱废的男人被拖进来扔在地上,武氏揽住阿嫣没敢让她多看,谢瑁的脸上却霎时血色褪尽。

因那两个人,谢珽捉得?准确无误。

……

人证俱已提来,剩下的事就简单多了。

当着谢砺和众位武将的面,被折磨得只剩半口气的商人没半点抵抗的意思,在陆恪的询问中,将所知之事尽数吐露。依着他招供出的买主形貌,陆恪早早就将谢瑁的长随带了过来,此刻推入厅中当面指认,毫无疑义。

前后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局面骤转。

谢瑁双袖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几乎将硬木抠碎,却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倒是谢砺似颇意外,端方严毅的脸上甚是凝重,迟疑着道:“别是哪里弄错了吧?瑁儿虽性子疏冷,到底是大哥的长子,哪至于对自家兄弟动手?没准是旁人栽赃嫁祸,挑拨府里兄弟,欲令家中生乱。瑁儿——”

他说着话,看向了大侄子。

谢瑁没理会他,只死死盯住钉在眼前的那把长剑。

旁边武氏却肃容走了过来。

“方才我?跟王妃来时,瑁儿说他捉到了当晚行刺的刺客,依此咬出司裕的身份。那人还在这里,二叔若不肯信,不妨审审他。”

失望与惊怒过去,此刻她已极冷静。

陆恪应命,立时将人拎过来。

几名人证或跪或趴,在王府轩昂的侧厅里拖出一道道血迹。

谢瑁忽然笑了笑。

凄凉而?自哂。

“不必再审问了,是我指使的。”他催动轮椅转过身,锦衣华服衬得脸上格外苍白,那双眼睛阴鸷如旧,却分明灰暗颓败了下去。

诸般谋划皆已泡汤,此刻若还抵赖,就只剩负隅顽抗的可笑。他抬手指着地上的刺客,“是我花费重金,请了刺客放进城里。也是我让他指认司裕。”

“事情既已败露,我?也无需抵赖。谢珽,我?就是想要你的命。”

极阴冷的声音,眼中不无怨毒。

谢珽看着他,脑海里似乎有无数往事闪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浑身似被冰凉的水浸透,他只是静静站着,片刻后才回身道:“几位将军可有疑议?”

事已至此,裴缇还能说什么?

他虽存了几分私心,却也是跟河东同袍们一路浴血奋战过来的。谢珽的资历固然不能令他彻底敬服,但这些年的功劳也历历在目。王爷之尊、众军之首,自然不容旁人觊觎。

谢瑁引狼入室又欺上瞒下,险些将他也算计进去,实在令人怒极。裴缇冷冷扫了一眼,拱手道:“殿下安然无恙,凶手也已查明,末将自无异议。此等恶行,务必严惩。”

“二叔呢?”

“按律,行刺的罪行当诛。不过瑁儿的身份毕竟不同,论断之前还是该三思。”谢砺到还是惯常的理中客模样,只是语气?遗憾而痛心。

谢珽颔首,“那就请诸位先?回。”

几位武将闻言,纷纷拱手告辞。

脚步声陆续走远,谢瑁能觉出他们含怒盯来的目光,却未回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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