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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杂揣测的质问,令司裕微微一怔。
但他绝不会任人牵着鼻子走,更懒得与人废话。
见周希逸这般胡搅蛮缠,愈发确信所谓的肖似故人是信口胡诌,不由抬手,藏在袖中的短剑脱鞘而出。尺许长的剑锋在他指尖打?了个转,剑柄落入手中时,锋芒便逼向了周希逸的脖颈。他用的并非杀招,但多年取人性命的经历使然,利刃出鞘时仍锋锐慑人。
周希逸退了两步,眉头微拧。
若换在寻常,被人连番威胁阻拦,他定也会过招回敬,反正没人知道他的身份,怎么闹都行。
但今日显然不能任性。
他此番上京是为了公事,昨日已然透露了身份,今晨从诚王府里出来时恐怕就有人暗里盯梢了。且方才已然报了姓名,若在此处跟司裕交手,将好端端的登门拜访变成兵刃相见,未免惹人揣测。
总归线索渐明,只要这少年不在,他从太傅府里问出小美人的身份是迟早的事。
周希逸行事向来灵活多变。
他没再纠缠,往后退了半步,抬指夹住短剑的锋刃徐徐挪开,甚至还朝司裕勾出了点笑意,“随意动手,绝非待客之道?。这样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也不怕给你家姑娘惹麻烦。罢了,改日再会。”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司裕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跃回树梢,躺在荫凉的树杈之间。
然而心底里却已非风平浪静。
喜欢是什么滋味?
司裕不太清楚。
他自打记事起就被困在万云谷里,周遭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每日晨起就被抓去训练,夜晚拖着满身疲惫回去时,饭食却只够半数人吃。幕天席地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水和饭食从来都极稀缺,他从小都知道,那些都要拼命去抢,否则会饿死。短短半年内,上百人只剩了七八个。
他们被带入另一处牢笼般的训练场。
那些孩子比他们年长,都是同样挑选出来的,有些人靠的是身手能耐,有些人靠的则是诡诈心机。譬如有人会在夜里动手,尽早斩除争抢的人,只为第二日能多抢到点口粮。那之后,就连夜里那两三个时辰的睡觉时光,都变得提心吊胆,须时刻警惕提防。
司裕很少主动去招惹谁,却也在旁人的虎视眈眈中磨砺出戒心与决断,将盯着他的人尽数除去。
惟其如此,方可留得方寸落脚之地。
彼时司裕才八岁。
在寻常人家,那个年纪的孩子多半都是调皮而少有忧虑的,高门贵户的自不必说,哪怕是贫寒之家,至少也能给孩子一口饭吃。山谷之外的同龄男孩上窜下跳,人嫌狗憎,即便是家境再贫寒,只要混饱了肚子,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还?能寻些事情?自谋生?计。
他却只有走在暗夜刀剑的厮杀。
再长大些,便是更为酷烈的训练与争杀,每个日夜都危机四伏,能赖以保命的只有身手、戒心、应变。
连同种种毒物都曾尝过一遍。
将近十年的漫长时光里,他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再无消息。从生至死,除了生?身父母之外,这世间甚至没人知道他们曾存在过。有的时候疲极倦极,司裕闭上眼睛,嗅着山风里的血腥味,甚至以为这世间本就是如此,除了争杀再无他物。
像是幽暗长夜,永无天光照入。
无趣至极。
可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将炽烈的阳光洒遍山谷,遥远的峰岭上会有山花烂漫绽放,有鸟翅掠过天际。
他终究想看外面一眼。
后来,他终于在最后一波争杀中拿到了悬于高处的令牌,将能耐相近的对手尽数留在悬崖之下,攀上山巅,有了栖身之处。
他不必再为食物争抢厮杀,不必在漫长的黑夜里警惕而紧绷的入睡,推测明日会是谁丧命离去。他可以在月明之夜、星斗灿烂时,躺在屋顶上,感受拂面而过的凉风,听见草虫的轻鸣,可以在阴雨时蹲在水边,看蛙跳鱼游。那些试探般的刺杀,他也能轻松应对,从未懈怠。
他还?曾跟随统领下山,看到山谷外面的世界。
但那一切,似乎与他的想象迥异。
连绵的山峦之外有村落小镇,百姓安居,集市热闹。只不过,当他穿着那身绣有特殊花纹的衣裳走过街市时,旁人总是畏惧而躲避的,甚至目露厌恶憎恨。那时司裕才明白,哪怕只隔着几重山峦,他跟外面的人也像是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重世界。
他的手上沾满了血,在旁人眼里是血腥沼泽里爬出的恶鬼,杀人如麻,十恶不赦。
而山谷之外,似乎干干净净。
那些人对他暗藏憎恶,如同他讨厌那些绕着血肉盘旋的蚊蝇,哪怕同样穿着布衣站在热闹市井间,仍旧格格不入。
事实上,自幼与世隔绝杀伐求生?,他根本就不会与人打?交道。
但他也不愿忍受丝毫异样又嫌恶的目光。
哪怕卑微求存,浴血爬行,少年人的心底里,仍旧有属于他的骄傲。
司裕再也不愿下山。他只是留在谷中,每逢有任务的时候才会被人带着出去,干净利落的办完事,再回到那座山间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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