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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湘乘着纸鹤赶路,快到皇都时,她放出两个小纸人去帮她打探消息,自己则降落到地面上,靠着一棵大树休息。

她喝了一口水,揉了揉僵硬酸痛的肩膀,而后四下张望,没有看到白锦的身影。

裴湘有些好奇,想着这人之前说过,这次要和她一起下山的,那么此时此刻,他是跟在她身旁,还是在远处遥望她的一举一动?

“白锦?”裴湘试探着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不过头顶的树枝上悠悠落下两片叶子,刚巧落在裴湘的左右肩膀上。还不待她拂掉它们,这两片落叶分别化作一团绿色光晕,消散在她的肩膀和手臂处。

裴湘试着抬了抬胳膊,发现连日来驾鹤赶路的疲惫已经消失了。

“多谢了,白锦。”

她道了一声谢,目光却望向另一个方向。几息之后,之前派出去的两个纸片小人飘飘悠悠地赶了回来。

他们晃着圆脑袋凑到裴湘脚边,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两只短胖的手臂还不时地比划着。

裴湘认真听了一会儿,了然地点了点头,她轻轻抬手,两只小纸人就哼哧哼哧地跳到她的手上,顺着她的袖口钻了进去,眨眼睛就消失了。

又喝了一口水,裴湘不再耽搁时间,再次放出纸鹤。这次,她没有继续朝着皇都的方向飞行,而是往偏西北的方向赶去。

派出去的小纸人刚刚告诉她,皇都里面的贵人们都跟着大金龙出城了,说是要去围场狩猎。

裴湘结合自己之前打听到的消息,以及静坐内观时“看”到的画面,迅速判定出了端王等人目前的位置,便越过皇都,直奔西北围场。

这次重新赶路,就不像之前赶往皇都那样顺畅无碍了。先是朗朗晴空忽而电闪雷鸣,紧接着,倾盆大雨随之而来。

裴湘的纸鹤虽然被施展了道法,但本质上到底是纸叠的,所以很快的,纸鹤就无法振翅飞行了。

裴湘无奈落地,举头环顾茫茫旷野,意识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她是没有办法找到马匹之类的代步坐骑的,便不再节省内修真气,运起缩地术继续赶路。

——看来,我这次选择的方向是对的,所以才会遇到阻碍。

——端王命里注定要有这一场劫数。上苍提前给我警兆,但不会让我有充裕的时间做准备工作。

——其实换个角度看,这未尝不是我的一个劫数。

裴湘双目微阖,感受着旷野中大雨连绵落下的声势,心情从急躁迫切慢慢变得安稳宁和,但她的动作却更加迅疾利落了。全力施展功法,裴湘的身影很快就融进了天幕之下的雨帘中。

赶了一段时间的路,雨势依旧不减小,雷声更加轰鸣。裴湘找了一间破庙调息内劲,又匆忙吃了几口干粮,喝了一杯冷茶,便再次出发。

百里之后,天气倏尔完全晴朗,太阳照在身上,由一开始的暖洋洋到后来的灼烤炙热,让赶路之人倍觉艰辛。

当天晚上,裴湘又在一处乱葬岗附近遇到了鬼打墙,让她颇费了一番工夫,才顺利脱身。

等到裴湘终于抵达西北皇家围场附近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了。

为了积攒法力尽快赶路,她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打理自己的外表,还记得每天洗脸刷牙,已经是她身为美貌姑娘最后的坚持了。

混进城门,裴湘在一处生意不错的茶摊上坐了下来,要了一壶茶和一碗面。

“诶,魏老丈,今天上午生意不错嘛。”

“嘿嘿,托福托福,多亏了各位老爷们的照顾,您们这是下值了,辛苦辛苦!老儿大清早就蒸了好肉,给各位老爷奉上来?”

“魏老丈蒸肉的手艺谁不馋?哥儿几个就是闻着味儿寻摸过来的,哈哈哈,要不就去喝酒了。快端上来,今天不白吃你的肉,有赏钱。”

“诶呦,看李爷这话说的,不要钱不要钱……”

裴湘一边低头吃面一边听后来的几位差役闲聊,得知圣驾昨日就已经入住郊外的行宫。这座城镇距离行宫和围场最近,这几日有不少随驾的王公大臣及其家眷过来暂住。

因而,他们这些差役在街上巡视的任务就繁重了很多,几乎就是住在衙门里连续上值倒班了,偶尔能出来打打牙祭闲聊几句,也算是忙里偷闲。

裴湘借着吃饭喝茶的功夫,探听到了想要知道的消息,便起身离开了茶摊,朝着城外的行宫奔去。

郊外行宫,帝后驾临,身边自然有六丁六甲这样的神兵神将护持。他们不许裴湘这样的方外修行之人用术法靠近天命之人。

裴湘绕着行宫飞行了一圈,在引起那些神兵神将注意之前,她又掉头朝着狩猎围场赶去。

到了围场附近,她又远远观望了一会儿。围场上方不仅有各色气运光彩,还有一丝丝不祥的黑气。

裴湘凝神细看,发现这里并没有行宫那样难以接近,或者说,是有人为了让修行之人在围场内肆意施法害人,偷偷设下了大阵。

那阵法普通,但所用材料都很珍贵,因而效用不错。竟然让围场附近保护帝王的神兵神将变得迟钝,发现不了下方的阴谋猫腻。

裴湘绕着围场查看了一下那些黑气的源头,用自己刚刚学了不久的阵法知识粗略推算了一番。她发现,黑气最浓郁的地方是围场的东南一角,在那里,几乎看不到六丁六甲等护卫神将的神光。

——看来,就是那里了。

她低头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法器符箓,又放出两只小纸人去探路,自己则使了一个障眼法遮住身形,沿着小纸人走过路线小心地混进了围场中。

进入围场不久,前方探路的小纸人就呼哧呼哧地跑了回来,短手短脚一起比划。小纸人告诉裴湘,她要找的小金龙已经骑着大马跑了,那人身上的光很亮,他们小纸人不敢靠近。

裴湘顺着小纸人指出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正好是围场东南方向,刚巧合上了之前的推算。她不再迟疑,立刻运用起缩地术,瞬间就离开了原地。

当裴湘赶到端王明钊身旁的时候,见到的情形和冥想中看到的画面几乎一模一样。

他浑身是血,右腿已断,正迷迷糊糊地靠坐在一棵大树后面,手中握着剑,看上去极为凄惨。

裴湘环视端王四周,发现没有多余的毒虫毒蛇。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比警兆中的提示画面来早了一点,有了更多的准备时间。

——多亏没有直奔皇都或者走冤枉路,否则的话,此次要大凶大险的。

因为不知道敌对一方的能人异士何时出现,裴湘快步冲到端王面前,扫了几眼他的伤势后,就给他喂了一枚自己炼制的丹药。

灵药入喉,迷迷糊糊着的端王立刻清醒过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利剑,艰难地凝聚着视线,想要弄清楚靠近他的人是谁。

“湘、湘儿?”明钊看清裴湘的面庞后,大吃一惊。

他预想过都有哪些人会找到他,无论是敌是友,那些人里面绝对没有裴湘。

“我、我这是临死前看到的幻觉吗?湘儿,是你吗?”

“别多说话,留些力气。”裴湘声音清冷。

她摸了摸端王的腿骨:“王爷,外伤好治,只是过一会儿,应该会有旁门左道之人追过来伤害你,我来助你避险。”

这清冷干脆的语气让明钊瞬间清醒了许多。与此同时,被裴湘摁着的断腿处传来剧烈疼痛感,让他不得不清醒。

明钊目光一亮,意识到眼前的裴湘不是他濒死之时的幻想,而是真人。这姑娘真的闯入了皇家围场,想要救他脱险。

“你这是学成下山了?”明钊艰难地弯了弯嘴角,“每次见你,我都挺狼狈的,又让你看到我受伤的样子了。”

裴湘拧着眉头给端王处理了腿伤,不让伤势加剧恶化。而后也不管明钊眼中的缱绻喜悦,快速交代了一下她找过来的原因。

大体上就是,她提前得到警兆,看到了他遇险的画面,又想到之前的恩惠,她就下山了。

还有就是,她目前还没有学成,什么都是半吊子。所以,她不一定能把他平安救走,一切还得看两人的运气和敌方的能力。

“所以,王爷,为了对付一会儿会出现的那两位敌人,我得取你的心头血一滴,你愿意给我吗?”

明钊此时也收敛起心底的柔软和惊喜,认真思索起裴湘说的前因后果来。

忽然听到她需要取他的心头血,明钊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点头:

“钊相信裴姑娘。裴姑娘一向多智,此次冒险前来,想必已经有了御敌方案,钊会全力配合。”

裴湘神色慎重地点了点头,她又往明钊的嘴里塞了一颗丹药。同时不忘告诫他,他的血很重要,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要随意主动送人。

明钊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目光温软怅惘。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血很重要,若非如此,当初紫阳道长建议他放血给裴湘画符的时候,他也不会犹豫。

而那次的谨慎迟疑,让他错失了把这姑娘留在身边的机会。

如今,两人再次重逢,再次牵涉到了鲜血这个问题,他心里不再迟疑,却也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晚了。

“王爷,有些痛,你忍一下。”

裴湘说着话,就双指并和,化作薄刃,隔空朝着明钊的胸口一点一甩,随即,一滴圆润滚烫的心头血便浮现在半空中。

明钊只觉得心头一痛,随即眼前发黑,呼吸变得十分艰难。

裴湘一边用小玉瓶收好明钊的心头血,一边往明钊的嘴里塞药,同时语气严肃地叮嘱他:

“你这次被我取了一滴血,身体要虚弱个半年左右。这半年里,你不仅要注意调养休息,多吃药膳滋补品,还要减少房事,不能贪欢。能不动欲念就不要动欲念,王爷,养精蓄锐,忍几个月,是为了你今后更长久的正常生活。”

端王眼前发黑,耳中还要听着心上人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注意节制,饶是他心里对裴湘有万种柔情,此刻也有些咬牙切齿。

——这是一个姑娘家随随便便说出的话吗?让你去修道,你都学了些什么?都跟谁学的?现在的道士都这么言语无忌了吗?

裴湘注意到明钊脸色泛红,呼吸微重,以为他担心自己今后的“雄风问题”,便又十分有良心地安慰了好几句。

她还顺便安利了一下自己师门秘传的固精守元汤剂。一边给明钊处理伤势一边向他保证,喝了她的汤剂,保证端王府后院的美人们个个三年抱俩,子孙繁茂。

她絮絮叨叨,多半是为了转移端王的注意力,同时也在观察附近的情况。

等她暂时稳住了端王的伤势,并且不会留下不可挽回的后遗症,便不在多说废话。她一鼓作气把端王打横抱起,送到了大树的顶端枝丫上。

“王爷,你先在这上面休息一会儿,裴湘下去御敌。你放心,即便我打不过对方,也能把他们引开顺便破掉阵法结界。到时候,你扯坏这枚符箓,救援的人就能赶来并找到你了。”

裴湘叮嘱完端王,又用符箓压制住对方的周身气息。而后,她也不等明钊回答,自己就跳到树下,抓紧时间做准备工作。

她先祭出端王的心头血,再结合蔚竹师父教给她的变化之术,眨眼间就变成了端王的模样。

这次施展的变化之术很成功,他们二人不仅外表一模一样,就连身上的气息和头顶的金光都毫无差别。无论世俗之人还是方外之人,都看不出裴湘版的端王是假冒的。

变好端王的模样后,裴湘又拿出准备好的吸引毒蛇毒虫的药粉。她把药粉撒在一些红色的液体上,掺和着微微致幻作用的无味草沫,看上去就像是端王残留在地面上的一滩滩血迹。

而后,她在掌中藏好雷符,在口里含上细针。

待她听到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后,便学着端王之前的样子,紧紧靠坐在树干前,虚弱中保持着勉强的警惕,脸上带着狠戾之色。

不一会儿的功夫,地面上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

裴湘用余光观察,发现之前在冥想中看到的那些虫蛇开始往她身边爬了。又因为她不仅没有撒上驱除虫蛇的药粉,反而在身边添加了许多吸引毒物的补品,所以,此时爬过来的虫蛇数量更多,速度也更快。

裴湘忍着头皮发麻的恶心感,静静等着驱使虫蛇之人。

又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两道灰色人影渐渐靠近,那些蛇虫瞬间变得更加精神,发出嘶嘶剌剌的声音,好似在同主人讨好表功,有像是在征求什么意见。

左边的灰衣人似乎想下达进攻的命令,但是他右侧的同伴拦住了他,这人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裴湘听不懂的话,手指着裴湘身边的“大补血渍”。

裴湘低着头,似乎想挣扎着站起来,但是她几次努力,都失败了。随着她的动作,身上的伤口处渗出了更多的新鲜血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诱人的甜香。

凡是有修为的人都能闻出来,这股甜香里蕴藏着珍贵的力量,绝对是增加修行的好东西。

这两人大概是觉得“端王”已经无法反抗,就没有忙着动手,而是指着端王的头顶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眼中精光闪烁,十分贪婪。

耳中听着陌生的发音,裴湘顿时恍然,怪不得会有修行之人胆敢朝着明钊出手,原来是外邦来的人物。

两人似乎很忌惮明钊,想指挥着毒虫毒蛇杀死他。但是因为裴湘不惜下重本,加大了明钊“血液”的吸引力,这两人又迟疑起来,显然是舍不得放弃这绝佳的修行宝物。

——未来天子的血,可遇而不可求!

趁着对方心神不集中的空档,裴湘默念法咒,借着此刻的环境开始制造幻境。慢慢的,有阵阵轻雾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而说话的两人却没有发觉,他们此时都被裴湘身边的异象吸引了注意力。

在离裴湘最近的位置,一条青色纹路的三角蛇忽然竖起身体,做出即将进攻的姿态。

但奇怪的是,它要攻击的目标不是裴湘,而是后面能够驱使它的那两人。随着三角蛇的蛇信飞快吞吐伸缩,这蛇的身量渐渐变长变大,很快就从半米长短变成了三米左右的巨蛇。

刚一变化完,巨蛇就朝着其中一名灰衣人飞袭而去。

这蛇的叛变,不仅没有让灰衣人感到吃惊愤怒,反而面露喜色。显然,他们认为是端王的血充满灵气,让一条普通的蛇开了窍,想要摆脱二人的控制。

这次,贪婪战胜了谨慎,两人飞快地击杀了三角蛇后,又把端王附近那些在贪婪吸食鲜血的蛇虫剿灭。而后,他们走到了端王的身前。

当然,端王周身的金光让二人十分的难受,但是越难受,就说明他们之后获得的利益越大,这让两名灰衣人十分兴奋。

两人又短促交谈了几句,便达成了协议。

左面的灰衣人负责观望,右侧的灰衣人则吞下一枚褐色的药丸。服药之后,他慢慢越过那些抵挡排斥他的金光,阴笑着靠近了树下重伤虚弱的“端王”。

裴湘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她已经初步评估完了双方的实力,发现若是以一敌二的话,她是完全没有胜算的,所以,她必须率先击杀一人。

吞药的灰衣人弯腰靠近,手中出现了一个玉瓶和一把利刃,显然是想趁端王活着的时候取血。

重伤之人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挣扎着抬头,即便十分虚弱,眼神中的气势也没有减少半分。

他嘴唇翕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而后露出一丝怜悯的冷笑。

灰衣人被这笑容弄得莫名心慌,便好奇靠近,想要听清对方临死前的遗言。

但是,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两道细微的银芒自裴湘翕动的唇间飞出,直接刺瞎了灰衣人的双眼。不待灰衣人惨叫,裴湘便接连扔出三枚雷符,全部准去无误的塞进敌人的口中。

“砰!”灰衣人化作血雾。

一人亡。

这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不待另一人反应过来,“重伤无力”的端王瞬间飞起,朝着敌人的要害迅速刺出杀招。于此同时,地面上也燃起了大火,让毒蛇毒虫陷入火海当中。

裴湘和剩余的灰衣人缠斗,这次,她没再取巧,而是沉下心,开始使出实打实的真功夫。

她在蔚竹道人手下学艺五年,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通柔弱的小学徒,和外面那些成名已久的奇人异士相比,自己的力量非常稚嫩薄弱。

但说实话,这样的认知其实并不准确。

一是,她低估了自家师父的能力。她一直在崂山中学艺,不太接触外界,所以并不太清楚,自己拜的是一位什么层次的道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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