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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母亲意外过世后,石岩再也没有睡过安稳觉。
那一年弟弟石崖刚上小学一年级,正处在七岁八岁狗也嫌的年纪,淘气得很。石岩自己也只有十一岁,身高刚到一米五五,两兄弟站在一起,就是一个大孩子拉扯着一个小孩子。妈妈留下的一点微薄积蓄很快用完,石岩又要补贴家用,又不愿中断学业,不得不找了一个送牛奶的活,每天凌晨两点半起床,赶在七点之前把三四百份牛奶一一送到住户门口,然后回家叫醒弟弟。吃完早饭骑车送石崖上学,看着弟弟进了教室他才匆匆赶去两条街外面的中学上课。晚上放学回家,他还要准备晚饭,洗碗洗衣服,督促石崖写作业,等九点石崖上床睡了,他才能安静下来做自己的功课,往往轮到他自己上床睡觉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
极度匮乏的睡眠让他养成了抓紧一切时间睡觉的习惯,课间十分钟,坐公车时,开全校大会时,都被他用来补眠。他和别的同学一样喜欢美术和音乐等副科,但喜欢的理由却不一样,对于他来说,这些不那么重要的副科是他宝贵的睡觉时间。但那些时间总是零零碎碎的,他睡不安稳,梦里充斥着刺耳的上课铃声、音乐老师飞来的粉笔头、错过站的报站、客户抱怨超时没收到牛奶的投诉电话,还有弟弟被女同学们合起来欺负的哭声……
他睡不深,任何一点轻微的扰动都能让他惊醒。
为了自己和弟弟能过得好一点,这几年石岩没有睡过好觉。但讽刺的是,后来他失去了一切,亲人、自由、前途,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失却的时候,他却沉沉地睡了一个饱觉。托那剂原本应该夺去他生命的注射剂的福,他酣畅地睡了一觉,药效一直到晚上还未完全褪去——这也是为什么他能被维修工摸到床上才惊醒的原因。要是照他平时浅眠的状态,别人是绝无可能占到他丁点便宜的。
就像今晚这样。
脚步声在走廊响起的时候他就醒了。
虽然实验室的墙壁经过了隔音处理,但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隔音层的材料起码有二十年以上使用时间,已经老化得厉害,后期又缺乏保养,隔音效果并不好。深长的走廊似乎又自带扩音效果,寂静的夜里,脚步声一步步地朝着走廊尽头的这个实验室过来了。
石岩不清楚来者是谁,但总之不会是那个一板一眼的女研究员。她的步伐要轻盈些,而这脚步声……他侧耳听了很久,明显有些沉重,节奏也不规律,一脚深一脚浅的。
昨晚揍那个维修工的时候,好像有踹伤她腿?
她还敢来?!
他无声无息地翻身下床,周围找了一圈没有找到趁手的武器——烧瓶试管之类的易碎品,昨晚出了事之后就被陆追源当做危险品收起来了,手边能摸到的只有几份她拿过来的报纸,和一只一次性的纸杯。
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
陆追源一手提着旅行包,一手推开了门。门里漆黑一片,她顺手按下了门边的开关,打开了最靠近走廊的一盏灯。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了望病床的方向,拖鞋不在床边,被子掀在一边,床上空无一人。
是上卫生间去了吗?
她没有多想,正打算回身关门,却被门背后突然蹿出的人影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少年脸上的戾气正浓,凶神恶煞如一匹正要扑杀猎物的狼。他双手紧攥一根绳子,攥得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人身体都往前倾,脸上带着一点跃跃欲试的嗜血表情,又有鱼死网破的决绝,似乎要用这件仅有的武器勒断来者的脖子。伴随着袭击和进攻的姿势,还有他咬牙切齿的低吼:“你这个——!”
陆追源手一抖,沉重的旅行包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正在暴走边缘的石岩对上那张意料外的脸,就像烧红的铁板嗤啦一声泼上了一勺冰水,心中如万马奔腾的愤怒瞬间消散了大半。但身体虽然险险地刹住了车,肌肉的反应却慢了一拍,不但没有从备战的紧张状态放松下来,反而愈加紧绷,让他整个人,面部以及身体,一同僵在了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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