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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生套着头套,推搡着往前走。

他手心里头捏着把汗,眼前一片昏沉,只有麻袋下方露出一丝缝隙,能让他看到脚下方方正正的青砖。

果然是个大户人家。江夏生暗忖。

他早已猜到,他要揪出来的这人定然非富即贵,不是他一个等闲曹吏能惹得起的,但是——

别管前方是什么龙潭虎穴,为了兄弟,说什么也要闯上一闯!

想起谭季伦断掉的那只手,江夏生就眼睛发红。

前些日子,谭季伦来向他告别,说是他兵役期限已到,可以回乡了。江夏生十分意外,再三追问,谭季伦才支支吾吾地交代,他得罪了人,陛下给了宝钞,并派了宫中侍卫护送他回乡。

江夏生吃惊,琢磨谭季伦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连陛下都摆不平,要让人把他送回家乡。

然而更叫他意外的,乃是三天前。

三天前的深夜里,原本已经回到家乡的小谭,居然出现在了他家门外,右手自手肘处齐根而断,强撑着一口气向他求救。

江夏生心胆俱裂,扶着小谭到了自己房中,又小心把屋外的血洗全部清理干净。回到房间时,小谭已经昏了过去,江夏生取出伤药为他处理伤口,除却断手处的伤,小谭全身上下还有不少刀伤。

兄弟究竟是遭遇了什么?为什么这时候明明应该待在家乡安居乐业的人,此时却出现在京城?

江夏生煎熬了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托人向康府尹告假,守着小谭悠悠转醒。

兄弟两人先是抱头痛哭,江夏生咬牙切齿,要为小谭报仇,小谭拉住他,说:“哥哥不要冲动,你知不知伤我的是什么人?”

江夏生做巡捕多年,看似粗枝大叶,实则心细如发,道:“不是朝中权贵,就是皇亲国戚。”

小谭啊了一声。

江夏生看着他,说:“兄弟,说来你这个祸事,还是哥哥惹出来的,对不对?”

小谭吃了一惊,就听见江夏生说:“近日来陛下严查抚恤银案,是不是因为我曾在陛下面前多嘴,说你抚恤银只收到五两并五匹绢,所以陛下找你去,询问抚恤银之事?”

小谭握住江夏生的手,安慰道:“这事不怪哥哥,也不怪陛下。”

江夏生却是垂着肩膀,极是愧疚,喃喃道:“陛下动了成亲王,动了宣城伯,又拔出朝中两百多个贪官污吏,那些人伤不了陛下,难道还不能拿你一个小小兵卒出出气么?可恨!可恨!”

谭季伦双目含泪,说:“陛下爱护我性命,让谢侍卫送我回乡。谢侍卫一路送到河南的地界。我请谢侍卫先行回宫,一个人上了船,当天夜里,我被一阵窸窣声弄醒,那声音来自船底,我猜测是有人在凿船,连忙拿了包袱跳到岸边,躲在一颗柳树上。果然没一会儿,我乘的那扁小小舟子驶到江心,打着旋涡沉了下去。哥哥,若说这凿船之人是为谋财,船上的财物又不见他们拿走,若是是为了害命,又为什么要害我性命?我吓出一身冷汗,不敢深想,更不敢再往家乡走,想起谢侍卫离开不久,我便一路北上,想赶上他。”

“你没赶上他,是不是?”

小谭叹了口气:“是我命该如此。谢侍卫脚程好快,我紧追慢赶,追到北直隶境内,还没追上他,那些杀手先追到了我。”

此后的事,江夏生已能猜到。小谭想逃进京城来寻求庇护,却被杀手追上,一番厮杀,失了一只手臂,终于逃到他这里。

小谭脸色苍白,说:“哥哥,你怪不怪我?我怕来你这里,要给你惹出麻烦来。”

江夏生啐道:“你把大哥当什么人了。”

他霍地站起来:“我这就去进宫面圣,非得让陛下把害你之人铲除了不可!”

小谭拉住他:“那些杀手皆是精锐,普通的朝臣,岂能蓄得起这般精兵良将?派人杀我的,怕不是宗室亲王?陛下当真会为了我这小小兵卒,惩处皇室子弟吗?”

江夏生亦点头道:“陛下心慈手软,就算要动手,也总要顾惜着几分情面。不能斩草除根,那便要打草惊蛇。”

江夏生走到一边,分析道:“其实这帮人除了恨你,有一个人,他们也恨。”

小谭问道:“谁?”

江夏生回过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不再多说,安慰道:“你离京好些天,许多事情都不知道。稍后我再向你细说,你先好好休息吧。”

这时药熬好了,小谭体力不支,喝了药便睡了。

江夏生一个人坐在床前思忖,小谭动了那些人的利益,被一路追杀,那么那位在《大楚晨报》上频频刊登文章,声援陛下,扭转了京中风向的顾宜兴,更招人恨哪。

若是扮做顾宜兴,高调露面,说不定能把害了小谭的幕后之人揪出来。

陛下不能给小谭一个公道,就由他来给!

江夏生被推入一处暗室之内,听见有人问他:“你就是顾宜兴?”

江夏生哼了一声:“是谁把我抓来这里的?知不知道我背后是谁?”

有人踹了他一脚:“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江夏生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却怡然不惧,哈哈笑道:“死到临头?若真想取顾某人的性命,早在顾某人出了元贞观便可以动手,何必大费周章把顾某绑到此处?”

江夏生悠悠道:“劝你,对我客气点!毕竟你主子留着我还有用!”

那人默然片刻,哼了一声,对左右道:“看好他!”

接着便是他离去的脚步声。

江夏生喘了口气,躺在地上,暗暗道:是了,就是这些人!小谭说过的,这帮杀手,穿的都是缎面布里直缝靴!

江夏生坐正身子,虽然仍旧什么都看不到,他却并不害怕,只想着一定要为兄弟报仇。没多久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声音,是两个人?

一人走上前来,穿的是蒲草黄鞋,这是南方士人间多见的打扮。

江夏生还来不及多想,这人已掀开了他的头套,这人面孔端正,留着两撇飘逸长须,脸色一变,说:“这人不是顾宜兴!”

室中几人倏然变色。

江夏生面无血色,脑筋一转,已有了主意,喝道:“怎么?你以为顾宜兴,就只有一个人?”

那人拿不定主意。

江夏生说:“顾宜兴,其实是三个人!顾,指的便是天家,宜,自然就是我!”

他正要侃侃而谈,面前那文人忽然道:“是你!你是顺天府的巡捕!”

江夏生一愣。

文人对另外一人说:“他闯入宣城伯的堂会时,我正好在场!他是顺天府的巡捕!”

另一人作武人打扮,看穿戴乃是个头领,他一脸煞气,抽出刀走到江夏生面前。

刀上冷光一闪,照着江夏生颈部劈下!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喧哗之声,一人怒道:“快把我顾宜兴放了,不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几人一怔,头领放下刀,与那文士对视一眼,走出院子去。胡同里吵吵闹闹的,头领带着人走出去,就见一车把式披着汗巾子,正跟两个庄稼人拉拉扯扯,边上围了一圈看热闹的。

庄稼人道:“你的马嚼了我的香椿,你还想跑?!”

车把式嘿然冷笑道:“你说我的马吃了你的香椿,告诉你,我的马最讨厌香椿味儿!少来血口喷马!”

武人蹙着眉头,惊疑不定,与文士交换了一个眼神。那文士走上前,问道:“你们……这位老哥,你刚才说什么?你叫什么?”

车把式扫他一眼,挑起眉:“叫顾宜兴,怎么地?这名儿我叫不得?”

“你叫顾宜兴?”文人打量着他,捋了捋两撇长须。武人走上前来,压低声音问:“是不是他?”

文人走到一边,摇摇头:“走吧,不过是个粗鄙乡下人!”

见几人离开,车把式啐了一声,数出几个利禄通宝,丢给卖香椿的汉子:“别吵吵了,你的香椿我赔了还不行!我还怕我的宝贝马儿跑肚拉稀呢!”

他给了钱,驾着马车离开。

头领带着随从们走进室内,却发现里头空空如也,江夏生居然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一算,今天九点还有一更。下章奉奉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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