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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之上,新郎新娘喝完了合卺酒,正三拜三兴。忽然?,就见宾客席列间,有二人起身,如风般出现?在新娘身后。

他们身上的?衣饰色泽,本就淡雅清新格外醒目,如此更是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正笑容满面的?钱昭仪,笑容僵住,直愣愣看着这一切——

这一男一女上前,谢令鸢一把抓起了新娘,扛在肩头,往门外跑去!

“啊!歹人抢亲了!”大堂上一片混乱,有女子惊叫。家丁纷纷赶来,亮出家伙:“哪儿来的?狗男女,敢在婚宴上胡闹!”

梦中的?人,怎么打都是个影子。谢令鸢扛起来的?新娘,轻飘飘没有重量,面前的?家丁更是被?郦清悟随手拎起,以破空之势,甩到另外几个家丁身上,清空了障碍。

门口已经被?人围堵了起来,这是钱昭仪梦中的?潜意识在阻拦他们。她的?潜意识,要将这个美梦延续下去!

郦清悟踢一张案几,那小?案翻转着飞出去,打飞一片人,瞬间肃清了前方的?路。

狗男女带着新娘,很快离开了府邸。

二人走出府邸后,周遭场景就为之一变。晴朗春日不见了,天?空开始出现?乌云,遮蔽了阳光。后面追了一群人喊打喊杀,钱昭仪冲在最前面,眼泪夺眶而出:“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啊!”

她的?声音痛彻心扉,仿佛是从胸腔里爬出来的?,沉抑了多年的?憾恨,正在被?撕裂。

谢令鸢从来没听过钱昭仪这样的?哭声,脚步有些微顿,忽觉不忍。她把人家的?美梦变成了噩梦。

“我?们是在救她。”最后,只能自?我?宽慰地想。

她手里抓着的?新娘——钱昭仪的?庶妹,除了挣扎,丝毫没有鲜活的?反应。没有哭喊,没有惊吓。

也对,她毕竟只是钱昭仪心底深处,夙愿的?投射。

钱昭仪的?美梦范围也就半个城那么大,走出两条街道后,四周便涌现?大团大团的?暗色浓雾。郦清悟示意她止步,谢令鸢松开了新娘,对方脸上还挂着笑容,一派天?真洋溢,满目对美好未来的?期许和憧憬。

“她可?能已经死去很久了。”郦清悟俯下-身,上下打量了新娘一眼。

她骨架小?,身量轻,五官更是没有长开,可?见与钱昭仪天?人永别?很多年,连钱昭仪也不太能想象得?出,这个妹妹若成年该是什?么模样。

他们已经破坏了钱昭仪的?美梦,正要折返回?去,周遭却忽然?又变天?了——

方才的?美好梦境,就好像一幅水墨画被?濯洗褪色,渐渐地淡去,又像是壁画,碎皮剥裂,露出其下的?真实?。

谢令鸢抬眼望向四周。这是一处,极容易走散的?识海泽国,沼泽泥淖遍地。

她心中泛起了嘀咕:“钱昭仪又换了个梦?”

在她身边,郦清悟伸出手,轻轻碰触那些空气。他安静地,好一会儿才道:“是更深一层的?,记忆。”

闻言,谢令鸢绷紧了身子。

若说方才,十里红妆的?梦境,是一片绚烂的?红,弥漫着鲜艳的?色调;那么此刻的?基调,则是有点偏灰的?暗淡。

二人已经站在了一所建造繁复的?大宅院里。不必看门口的?匾额,都知道此地为何处——

虢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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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上有下人走动,此时为冬日,寒梅绽放,屋子里烧了地龙。

此时的?虢国公,还是钱持盈的?爷爷。掌管中馈的?则是钱持盈的?母亲沈氏。她容长脸,颧骨略高,似乎身体抱恙,正在咳嗽着,听老太太的?抱怨,一脸隐忍地点头称是,手指捏紧了帕子。

而钱持盈裹着厚厚的?斗篷,坐在母亲手边。大概是被?婆婆训斥得?失了面子,沈氏叫她出去玩,“去找碧莲带你,或找你三妹,咳咳……大人说话孩子别?凑热闹了。”

谢令鸢八卦听了几耳朵,那些数落在她听来极其没有意义——无非钱持盈的?父亲,有几房妾室,都未能生下儿子。长久的?,老太太也就抱怨,责怪沈氏不贤。毕竟长房无男丁,那便是主母的?错处。无论是给?夫君娶纳妾室也好,自?己争气也罢,总之是要生下儿子,才算对家族有个交代。

钱持盈只有两个庶出妹妹,二妹早夭,三妹钱守盈是孙姨娘所出,比她小?了两岁半。所以沈氏也是理亏,日子过得?十分憋屈,愁出一脸病容。

谢令鸢心想,这个时代,生不出儿子的?大户女人,日子真难过啊。

钱持盈听话地跨出门槛儿时,她父亲钱舒才急匆匆冲进?门,卷起的?风把钱昭仪的?毛氅都带飞了一角。钱持盈被?他冲得?坐倒在地,一阵痛袭上来,她瘪起嘴就要哭,钱舒才喝道:“哭哭哭,遭了大麻烦,还教着孩子哭,难怪引来晦气!”

钱持盈听了父亲数落,哭得?更厉害了。廊下一个五官清秀的?年轻妇人,带着四五岁大的?小?姑娘,朝这边走来,正是孙姨娘和三妹,来见老太太请安,见状赔笑道:“大小?姐不懂事儿,老爷莫怪,以后就好了。”说着,扯了扯小?女儿。

钱守盈被?孙姨娘扯了,上前想要扶起姐姐,钱持盈不用她,自?然?有丫鬟跑过来,替她拍打了衣服,揩干了眼泪。

屋子里这时已经爆发出了争吵。谢令鸢隐隐听到“兰桂党争”“鸡鹿塞之变”这样的?残篇断语。有关“兰桂党争”,这个不算陌生,她也在郦清悟的?识海里也听到过,左右是先帝朝的?党争就对了,感?觉和唐朝末年的?牛李党争差不多吧。

鸡鹿塞之变呢?

她问郦清悟,后者静默了一会儿,才斟酌道:“鸡鹿塞之变,又称正月之祸,是发生在景祐九年的?事。”

他说景祐九年,谢令鸢想起这一年,似乎发生了不少事。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这一年被?供上了桌,永远地成了牌位。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当时还未出正月,并州西部的?镇守将军苏廷楷,不慎泄露了城防图,导致对西魏的?咽喉要地——鸡鹿塞失守。随后朔方破城,苏廷楷全家下落不明,据传言是被?杀。其后西魏大军势如破竹,一举攻克多个城池。实?录记载称‘正月之祸’。”

“这……关虢国公家什?么事儿吗?”

“因涉及到党争。还记得?宣宁侯方想容么?”

谢令鸢点头:“记得?。”马球比赛的?最后一局,年逾古稀的?方老将军挺身而出,击入了那最关键的?一球,保住了晋国岌岌可?危的?局面。

“他正是‘兰桂党争’中,兰党的?中流砥柱。而苏廷楷,是他的?门生。正月之祸爆发,桂党弹劾兰溪派许多官员,逼他们引咎致仕,苏家也背负了通敌叛国的?骂名?。北燕、西凉趁势攻打,为稳住边关危机,先帝不得?不妥协桂党,形势对兰溪派十分不利。”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就好像没入沉潭不见天?日:“郦氏、沈氏、陆氏都是数百年的?士族,属兰溪派。钱持盈的?母亲,出身沈氏;她舅舅与苏廷楷关系亦不浅。”

谢令鸢在脑海中一串就明白了,沈氏朝堂站错队,牵连到了虢国公府,难怪钱舒才会发那样大的?火。只不过他的?态度,谢令鸢作为旁观者,都为之心寒。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大概就是这种吧。

二人正议论着,四处已是风云变幻。

两个月过去,三月的?春寒依旧冷肃,虢国公府的?上空仿佛压抑着阴霾,人心惶惶。沈家蒙难,沈氏也因担忧惧怕,病情越发加重。

可?恨虢国公和世子生怕政治上被?牵连,巴不得?这桩姻亲断了,沈氏生了病也不尽心替她请大夫,抓的?药甚至药性都是反的?。沈氏本就在生下女儿后伤了底子,如此缠绵病榻多日,又气又怨,春发时日,体内病气上冲,终于是熬不住。

她知道若是这么去了,女儿的?日子肯定更难过,临终前把钱持盈叫到床前,拉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叮嘱。

哪些是她的?嫁妆,哪些是她攒的?私钱。城里有两个铺子是陪嫁带过来的?,契书一定要保管好,千万不能交给?任何人,哪怕父亲也不行……

说到钱持盈的?父亲,沈氏的?声色里,就多了凄凉和怨恨。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口中颠三倒四的?:“你爹是个薄情寡义的?,我?嫁他这些年,为他教养……儿女,自?认处处尽心,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可?你的?外公舅舅出了事,他却如此狠心撇清关系……什?么夫妻情分都不顾及……”

她说着,两行眼泪滑下枕畔,末了又念叨着:“你一定要把娘给?你留的?钱看好了,守住了。日后有了后母,别?冲撞她,免得?给?你亏吃……要是哪天?你外公家好起来了,你……你想办法求他们,帮衬帮衬你,至少给?你相个好人家,千万别?和娘一样,所嫁非人……”

七岁的?钱持盈什?么都不懂。她又急又怕,嗫嚅地喊着“母亲”,眼泪滴在沈氏枕边,晕湿了一大片。

外面雪停了,沈氏在一片念叨声中,拉着钱持盈的?手,带着牵挂和怨恨,离开了人世。

钱持盈发着抖,不敢用力推她,趴在耳边叫她,她也不回?应。只安静地闭着眼睛,眼角还带着泪痕。

半晌,钱持盈悲声大哭。

钱舒才并没有进?门来,一直站在廊下听着,拧着眉头。当屋内响起女儿的?嚎啕大哭,出门来喊人时,钱舒才皱眉道:“你母亲留的?东西,你现?在年纪还太小?,不该现?在就交给?你!你母亲真是病糊涂了,之后你交给?祖母,由她替你保管着!”

钱持盈惶然?无措,看着她身高七尺的?父亲,髯须,白肤,袍子在身上穿得?板正,她却第一次感?到了陌生和惧怕。她心中浮现?出了“狰狞”这样的?念头。想到母亲嘱咐的?话,钱持盈警惕地退了一步,摇摇头。

谢令鸢旁观,都能感?受到这种掺杂了恨意的?抗拒心情。

钱舒才更为恼羞成怒,只觉女儿被?亡妻教唆得?居然?防着父亲,便厉声呵斥她。钱持盈一脸委屈的?瞪着他,忽然?冲口而出道:“要不是因为你,母亲也不会死,她就是嫁错了人!她给?我?的?东西,我?不会给?任何人,更不会给?你!”

她眼泪夺眶而出,站在台阶上,背后的?屋里,是母亲尸骨未寒。钱舒才听女儿顶撞,见她仇怨的?目光,更加怒不可?遏:“任何人?你的?命是爹娘给?的?!别?说你娘交给?你的?东西,就算爹娘要你的?命,也是天?经地义!”

他又想到沈家给?钱家带来的?麻烦,想到沈氏几年无出嫡子,他对沈氏糅杂的?怨愤……此刻沈氏的?女儿还在倔犟瞪着他,怨恨的?眼神与她母亲如出一辙,边哭边喊:“我?要母亲!我?要母亲回?来……我?不要看到你!”

钱舒才怒不可?遏,他一把掼起钱持盈,高举起来,钱持盈吓得?放声尖叫,惊动了四处下人。他将她往台阶下扔出去:“好个沈氏,这就是她教出来的?女儿,拿我?这父亲当仇人!”

钱持盈的?奶娘此时正赶来料理大夫人的?后事,赶紧扑上前接住她,重力猛坠,两条胳膊都折断了。奶娘猛地跪在地上,膝盖都磕出了血,声嘶力竭:“老爷,虎毒不食子啊!”

“够了!成何体统!”院落另一端,老太太被?丫鬟扶出来,气得?数落道:“沈家有罪,她娘千不是万不是,大姐儿也是你的?女儿,骨子里流了你的?血!”

钱舒才这才回?味过了冲动,想到朝堂上的?倾轧失势,他烦心地叹一口气,拂袖离开。

而钱持盈吓得?瘫在地上,面白如纸,人如筛糠,四五个丫鬟去扶起她,她缓了半天?,气儿也没提上来,更是失声了。

这让谢令鸢想到“吓破了胆儿”。没想到,钱昭仪小?时候,居然?是个脾气挺冲的?女孩子,和她现?在唯唯诺诺听话的?胆小?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她特别?容易受到惊惧,胆子也格外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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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国公府料理了沈氏的?丧事,守完头七后,钱舒才直接将嫡女送去了乡下庄子上,和沈家算是撇清了关系。半年过后,又迎了继室,是曹呈祥门生的?女儿。如此一来,有曹呈祥上头担着,虢国公在朝堂陷害的?漩涡洪流里,终于勉强站稳,松出了那口被?沈氏牵连的?恶气。

虢国公的?庄子,位于长安城外的?南郊,坐马车赶路,要两天?一夜。

七岁的?钱昭仪,和奶妈子一起,被?发落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庄子上最初对这位小?姐还算客气,尽管知道她是被?亲爹发落,但还是不短她吃喝。只是钱持盈想起她故去的?母亲,便时不时抹眼泪,弄得?好像庄子上不尽心照顾她似的?。奶妈折断两只手,养伤又缺医少药,还干不得?活,无端招了不少白眼,最后被?送走。

京中,新进?门的?夫人十分善妒,只提拔自?己带来的?丫鬟当姨娘。孙姨娘不合她眼缘,夫人怀胎不久,便将孙姨娘母女,也送去了庄子上,眼不见为净。又发了话,妾室就是奴婢罢了,不必礼数。

听说孙姨娘和三妹也要被?送到庄子上来了,钱持盈第一次生出了高兴盼望的?心情。人在陌生又不友善的?环境里,总是难熬的?。在苛刻的?继母面前,哪怕从前并不亲近的?姨娘庶妹,此刻都显得?亲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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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秋天?的?傍晚,不大的?马车停在庄子门口,孙姨娘带着三妹,以及她攒下的?细软,来到了庄子上。三妹拽着姨娘的?袖子,神色惴惴,在看到钱持盈的?时候,眼睛一亮,嗫嚅着叫了一声:“大姐。”

钱持盈难得?觉得?了亲切。

既然?主母发了话,底下人哪个会拿孙姨娘当半个主子?连恭敬都欠奉。且主母有孕,这家里换了天?,也就越发不拿两位小?姐当回?事儿。他们给?孙姨娘指使了活计,让她去马厩喂马草。对待两个小?姐,一日三餐也越发敷衍。

好在孙姨娘人还厚道,沈氏生前待她也不苛刻。她到了庄子上,对嫡出的?钱持盈,就比较照顾。她有时会做点针线手艺,托人拿去街上卖了,换点散碎钱,买来吃食,姐妹俩都有份。

因沈氏身子不好,钱持盈也是从小?体弱畏寒。到了冬天?,庄子上的?被?褥,棉絮都打了结,湿冷湿冷的?。孙姨娘就让姐妹俩抱成团睡。

钱持盈拉开被?子时,她三妹正在床褥里翻滚,她撅起嘴,数落道:“守盈,你在做什?么,睡没睡相!”三妹仰起脸,圆眼睛大大的?:“我?想把床弄热乎点,姐姐睡觉时手脚总是凉。”

孙姨娘打了盆热水,推门笑道:“你们俩身子骨都弱,扛不了生病,平时就要看顾好。三妹儿两岁的?时候高热,都差点没救过来呢。来烫烫脚,祛祛寒气。”

四只小?脚伸到了铜盆里,扑打着滚烫的?水花,仿佛得?了趣味,两个人便在水里玩起来。听着三妹的?笑声,钱持盈觉得?,有个妹妹这样和自?己作伴,日子比她一个人在庄子上时,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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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个月,钱持盈有一天?起床,两颗门牙忽然?就落了。早饭时孙姨娘见她说话漏了一口的?风,捂着嘴直笑,说她是开始换牙了,不准舔牙床。

硬的?东西是吃不成了,可?是庄子上给?的?饭,米是陈米,菜也是大锅烧,钱持盈咬两口就捂着牙,喊疼吃不下。

庄子上的?下人使唤不了,孙姨娘只好去烧了热水,叫三妹拿水去泡饭。冒着热气的?水倒进?碗里,三妹手中笨拙地攥着两根筷子,抱着碗搅合,十分卖力投入,好像自?己在做一道美味佳肴,她把米饭和成了粥,然?后尝了一小?口,撅起嘴:“不甜。”

她想了想,颠颠地抱着碗跑出门去,过了半晌又跑回?来,把粥碗端给?了钱持盈:“姐姐给?。娘说你刚刚又舔牙了,不准舔!”

钱持盈总是忍不住去舔,孙姨娘怕她舔出龅牙,让三妹天?天?跟着提醒她,像个跟屁虫一样看着,总算给?她把这个毛病掰得?差不多了。钱持盈捂着牙,把热气腾腾的?粥碗接过来,尝了一口,是甜的?。

第二天?,她听到厨房的?管事跳着脚大骂:“是哪个属耗子的?,半夜跑到厨房来偷糖!不得?好死!”

钱持盈和三妹躲在房间里屏气凝神的?,听了一会儿,心虚地四目相视,做了坏事一样偷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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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钱持盈的?牙长出来后,虢国公府上,新夫人也生下了儿子。

夫人一举得?男,且是嫡子,虢国公府上大喜,为孙子取名?钱定倾。钱舒才抱到了儿子,越发觉得?是沈氏克夫,不利男人。那点仅剩的?愧对都烟消云散,庆贺得?心安理得?。

有了主母授意,庄子上对钱持盈她们的?态度,随着嫡子的?诞生,也彻底改变。这三个人,等?于是虢国公府养在庄子上的?废人,大小?姐母族获罪,姨娘和三小?姐得?罪了正室夫人。

便有那下人,仗着管事的?人是亲舅舅,竟然?打起了孙姨娘的?主意。

孙姨娘送到庄子上时还年轻,相貌也算上乘,否则也不会被?主母妒恨。她是个老实?人,遇到事儿光剩了惶恐,也不敢声张。那管事的?外甥趁着酒醉,深夜里把孙姨娘拖去庄子后面的?池塘边,轻薄了。

这些都是后来听庄子上风传的?闲言碎语,钱持盈才知道的?。那几日,孙姨娘懵懵懂懂,她和三妹说饿,孙姨娘都魂不守舍。

直到有一天?的?中午,庄子上忽然?传出了几声尖叫,有人在池塘捞起了孙姨娘的?浮尸。

此时庄子上才觉出了一点恐慌,遮遮掩掩的?,不敢让两个小?姐看到。

妹妹只有六岁,钱持盈却毕竟是懂一点事了,偷偷跑去趴着门缝看,看到孙姨娘素净的?脸,被?水泡的?肿胀,闭着眼睛,眉心好像永远也抚不平了。她忽然?感?受到像当年母亲拉着自?己,气若游丝地嘱咐那些话一样,胸口一抽一抽的?疼。

她忽然?想明白了,因主母厌弃,孙姨娘又告状无门,被?人戳脊梁骨,她是清白人家抬进?来的?良妾,哪儿受得?了这种侮辱!因此才羞愤自?尽了。

可?她还不敢让妹妹看到,回?去的?一路上,她又悲愤,又沉重,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一点,镇定地想着要怎么骗三妹。

她忐忑不安地推开了门。

三妹脸上挂伤,正坐在窗棂透光的?地方,身上蒙了层日光,怀里抱着一个铁罐盒子,是孙姨娘投湖前托人买回?来的?糕饼。

原来,她见姐姐一下午魂不守舍,便踩着矮柜和箱子,从阁架顶上,小?心翼翼拿了下来,中间不小?心摔到地上,小?脸蛋不小?心擦伤。此刻她心满意足地坐着,等?大姐回?来,推开门的?那一刻,她从地上跳起来,冲姐姐打开盒子,那甜香味扑了满鼻。

“姐姐,给?你留着!”

钱持盈被?香味冲得?,又看着三妹的?笑,眼泪呼啦落了下来,赶紧擦掉。真是奇怪,她以前那么爱哭,现?在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满室香气萦绕,钱持盈也饿,可?是想到孙姨娘已经死了,以后姐妹俩日子就更难,于是接过糕饼,就只用门牙舔了一点,假装是咬了一口,递给?妹妹。

妹妹也咬了一口,把糕饼又塞给?她。

姐妹俩人都细细地品滋味,你一口我?一口,那香甜在味蕾里,都好像被?无限拉长。半晌,她们看着手里的?糕饼,发现?还是那么大,其实?谁也没咬。

钱持盈心里又酸酸的?热起来,对着这个懂事又谦让她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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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上的?管事来收尸,对外自?然?不会说是下仆侮辱孙姨娘,随便扯了个由头,报给?了主母,主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看孙姨娘不顺眼,反正孙姨娘只是个妾,又是自?尽的?,这事轻飘飘便揭过去了。

可?三妹不见了母亲,就每天?蹲在门口等?。钱持盈只得?撒谎,说孙姨娘被?接回?府上了,三妹听着,垂头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瘪嘴,忽然?哭起来:“骗人,他们说,姨娘自?己走了,沉塘了,不要我?们……”

钱持盈从小?爱哭,向来只有别?人哄她的?。第一次要安慰别?人,顿时有点慌了手脚,她哄来哄去,三妹的?哭声却越来越大,带着年幼失母的?恐惧。

那个夕阳,把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一个坐着,一个手忙脚乱。

钱持盈在嚎啕大哭的?妹妹面前,想办法逗她笑,做鬼脸,做手影,把狗尾巴草折成兔耳朵……而妹妹一直哭,哭到晚上,终于哭累了,睡在了钱持盈怀里。

看着脸上犹带泪痕的?妹妹,钱持盈好像有了一点点长姐如母的?感?觉,她想起孙姨娘善待她的?好,她便油然?而生了一种使命——得?把妹妹拉扯大,好叫孙姨娘能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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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持盈开始学着,身为嫡女,让着庶出的?妹妹。以前在府上,她什?么都挑好的?,可?是现?在,她得?做好一个姐姐。

妹妹也开始换牙了,如今换成她追在身后,叫妹妹不许舔牙床。

姐妹二人在庄子上,不用开蒙读书,也不必干活。于是到了翌年夏天?,三小?姐闲着,便学会了爬树。她爬树是为了掏鸟蛋、摘果子,钱持盈看了会教训她,但又不打她,于是钱守盈挨了训后,转头便忘。

她爬上树摘枣子,满满地兜在衣摆里,一溜风地跑回?庄子上。钱持盈正给?她缝衣服,见妹妹疯跑回?来,正想端起长姐架势,训斥她没个大家闺秀的?样,想了想,又觉得?像不像也都这么回?事儿,话到嘴边泄了气。

反正都被?扔出府不要了,强撑什?么样子。

三妹不知道她转那些心思,眼睛笑得?弯弯,把兜着的?枣子送到她面前:“姐姐!”

夏日衣服单薄,她把衣摆掀开,钱持盈就看到她肚皮上几道刮擦的?血痕,是从树上贴着滑下来刮的?。钱持盈心情忽然?就那么不是滋味起来。

妹妹还在等?着她吃,一脸成就满满的?模样,钱持盈拿起一颗还发青的?枣子,咬下去,没有滋味,涩涩的?。

“甜。”她说。

三妹妹高兴地笑出来。钱持盈又在嘴里嚼了嚼,好像真的?品出了一点甜味,她又说:“以后想吃,还是姐姐来摘吧。”

三妹摇摇头:“姐姐怕高。”

钱持盈一怔,虽然?是过去了两年的?噩梦,但她害怕站在高的?地方,却是永远也改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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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时候,三妹染了风寒,有点发热。好在夫人的?嫡子行周岁礼,钱持盈和钱守盈作为嫡子的?姐姐,终于被?接回?了虢国公府上。

这一日,府上张灯结彩,大摆筵席。虢国公和世子笑得?满面红光,新夫人华贵矜傲地端坐他们身侧。

席上众人祝福,钱守盈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切,眼睛里弥漫着渴盼与艳羡。她忽然?问道:“姐姐,如果我?是个弟弟的?话,姨娘是不是就不会被?父亲送走?”

钱持盈被?这话冲了心神,想到了沈氏的?隐忍,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个傻妹妹,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她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说:“我?们多听话,爹爹就会把我?们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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