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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日一早,裉荒山下起了蒙蒙细雨,侍从来来往往绕殿而过,人人手中举着一把十六骨油纸伞。

春雨临山是个好兆头,若是这雨一整日淅淅沥沥缠绵不绝,便意味此?地正式进入了寒冷退却?、万物生发的春天。

辰时?刻,云殊华躺在床榻上睁开了眼。窗外雨滴刮在屋檐上的声音分外清晰,朦胧之中,他瞧了眼晦暗不明的天色,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眼前的是清晨还是黄昏。

云殊华翻了个身,顿感身体懒懒的,还想再睡一会,可是脑海异常活跃,闭上眼睛了无睡意,精神得很。

打了几个滚以后?,他还是慢悠悠从床上走?下来,径自去穿衣洗漱。

不知怎地,这一年?在清坞山勤加修炼,精神与耐力一向不错。可自从来了裉荒山,自己?变得愈发懒散了。

想来想去还是这里?待遇太好的缘故,每日坐在师尊的位置上睥睨五域众修,确实分外恣意。

一想到这,云殊华就异常敬佩景梵的自制,做了这么?多年?域主依旧精通剑法、时时悟道,还要处理五域之中发生的大小事宜,这等精力与韧性岂是寻常可比。

待到打理好一切,云殊华扯了扯衣领,忽觉地有些气闷。

他将屋门拉开,丝丝冰凉的雨珠像串成线一般直往脸上吹,打湿了鬓角。

云殊华随便擦了擦,就瞧见庭院中有一个恭敬侯在原地的侍从撑伞而立,手中还抱着另一把伞。

那侍从瞧见云殊华出了门,面上一喜,连忙上前道:“云师叔,仙尊大人命属下前来送伞。”

“师尊?”

云殊华稍稍愣了一下,随后?连忙上前将他请到屋檐下,问道:“莫不是方?才我睡觉的时候,你一直在这里?等着?”

“并未,是仙尊大人说?这个时辰您该醒了,才嘱咐属下来此?等候的。”

猜得真准。

云殊华接过伞,脸上一红,又对他道了谢:“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云师叔,现在大约到了辰时三刻。”

“辰时?!”

云殊华掰着手指算了算:“我睡了这么?长时间?这,这……那五域晨会呢?众位域主已经商讨完了?!”

“不行,我现在就前去请罪。”

说?着,云殊华“啪”地一下撑开伞,踩入飘渺的雨雾之中。

“云师叔,云师叔。”

身后?的侍从连忙踩着水赶上来,将他拦下:“今日的五域晨会已经散了,仙尊大人正与沈域主、斋域主议事,几位域主下了死?令,谁都不能上前打扰,云师叔还是稍作等待为好。”

这番话将云殊华唤回神,他这才意识道景梵回来了,自己?不必再挑起大梁,一切棘手事务也无需自己?过多费心。

“哦……”云殊华点?点?头,“你说?得对,那我便不去打扰师尊了。”

“不过,既然师尊已经接管了这些事,那……我们清坞山的惊鹤可否向你域讨要回来?”他凝着眉,面上露出难色,“此?前惊鹤一直被你域派往前殿守山,是时候该‘人归原山’了吧。”

要不是西域还有这种规矩在,他何至于?与师炝交手时处于?劣势,必要时刻还要自己?的客服帮忙打人。

“您说?惊鹤大人……”侍从顿了一顿,这才惭愧道,“惊鹤大人他早已下了裉荒山。”

“什么??!”云殊华双目微瞠,“他担任守山要职,怎可能私自下山,惊鹤才不会做这样的事。”

“这都是仙尊大人的意思,云师叔您昏睡的这几天,仙尊大人处置了许多人,”侍从说?,“惊鹤护主不力,害您受了伤,被仙尊大人降了责罚,现下应已到清坞山领罚了。”

云殊华有一瞬的失神,嘴唇张合,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去追贼人明明是他自己?做的决定,又怎能让惊鹤为此?受到惩罚。

“我要去找师尊理论。”云殊华垂在袖口的手指攥紧,心里?五味杂陈。

“云师叔还是等众位域主议事结束再去为好,莫要让属下难办。”侍从紧张地劝解。

“你放心,我绝不会连累你们,我就在前殿等着,等到师尊出来我亲自和他说?。”

云殊华伸出手越过伞端,轻轻拍了拍侍从的肩,细密的雨水将他的袖袍一角打湿。那一片雪白的绸缎渐渐成了洇湿的深色。

他与侍从分别后?,独自踩着泥水向前山走?去,山林静谧幽深,伴随着雨幕落下的声响,叫人心内平和,思绪纯净。

新鲜的、混着潮湿气味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清爽的和风将他的发丝扬起,这阵子积蓄已久的愁绪终于?在此?刻化开。

云殊华被一处山中景致迷了眼,不由得停下来观赏。

看?得久了,他竟忘了内战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忘了好友的欺瞒背叛,也忘了那几枚丢掉的玉令。

这林中有木有竹,偶可见几棵含苞欲放的槐花树,本当是与东域毫不相干的景象,却?教?他赫然想起了星筑里?的镜湖与那几朵亭亭净植的清荷。

初入清坞山时,师尊曾说?莲的根茎便如同欲界之中挣扎浮沉的人,只要这茫茫苦海中有人为七情六欲焦虑痴心,便只能为欲网所缚,终生困在这泥淖之中,永不会向上生长,超脱凡俗,开出品行高洁的莲花。

那时他还不懂为何有人生来便是莲子莲心,一心向道,断情绝欲,不为世俗所动;为何有人抵不住生老病死?的干扰,抗不住权柄珠宝的诱惑,一次次地利欲熏心,你争我夺。

现在想想,哪里?有人是天生的圣贤,不过浮云百相走?一遭,仍能坚定本心不改罢了。

云殊华忽然觉得,这世上是没有仙的,人人皆有所求,心中自然有欲,这是人的本性,无法得到修正。纵使修为再高,道理讲得再深又如何?不照样会为了那点?私欲背叛本道,投奔敌方?阵营?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眸光放空,心中蓦然升起一丝惆怅失落之感。

可是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凡间活一世,若是连自己?所求为何都不明白,岂不是会沦为风暴漩涡中一粒棋子,连师炝那等狡诈恶徒都不如。

云殊华蹙眉想了想,无声地望着不远处一汪由雨滴汇集的水洼。

老实说?他自己?并无什么?远大志向,对富甲一方?或是身居高位皆无想法。可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渴了想喝水,饿了也会想吃饭,也会对充实而安定的生活有欲望。

是了,他渴望安定,这个想法听起来虽说?有些不知进取,但?确实是他内心所言。

倘若四海升平,五域谐和,他或许会再上进一点?,争取做个对东域有用的人,可这些打算放在如今来看?,不咎于?纸上谈兵。

惟今只有竭力阻止叛贼生事,护佑五域平安,再谈其他。

云殊华悠悠长叹一息,手中的油纸伞不由歪斜,大滴大滴的雨点?在他眼前汇成水流,溅在地上,沾湿鞋履。

几株未开的花苞落在地上,少数几片飞花坠入他手心之中。

“我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花,不为污染。”

若是能做保护天下的一粒沙尘,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云殊华攥紧手中几片花瓣,转身迈开步子,向前殿走?去。

春雨多缠绵,随着时间推移,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待到走?入裉荒山前殿时,两名守门的小童赶忙将他请进殿中,帮他抖落一身的雨水。

“云师叔怎地在这时辰来了,眼下几位域主正在商讨要事,恐怕不能见您。”

语毕,云殊华讶异地挑了挑眉:“到现在都没有说?完?”

“是,”小童走?入上堂檀木梨花桌,呈上一盏热茶,道,“今日天冷,云师叔喝杯茶暖暖身。”

“多谢,”云殊华仔细接过,又道,“你们不必在这里?侍奉,我就在此?地等候,绝不会乱走?。”

两位小童对视一眼,乖觉地垂手行礼:“是。”

云殊华边喝边等,偶尔望两眼殿外的天色,不知不觉等到巳时末。

大殿上终于?有了动静。

彼时他正闭目调息,忽听见殿外有几人匆匆赶至,听上去像有七八人之多。

“沈域主在哪里??山下弟子来报,说?是见到师炝那贼人的踪迹了!”

云殊华当即站起来,向殿外走?去。

两名小童温声劝道:“各位师兄莫急,沈域主还在商量要事,门外许多侍从严加看?守,我等不能进入。”“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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