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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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玲心中这样想,看见对面的走廊过来一个人，一身高档羊绒西装,中等身材，手里捧着一束百合，在保安处登完记,抬起头来的时候,杨玲见这个男的自己竟然认识。

是老板的前夫余肖平。

余肖平穿了一身全手工的羊绒西装，脚上一双锃亮的骚包小羊皮皮鞋，皮鞋头上的亮光跟头发上的发蜡互相映衬，显得派头十足。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外形亮眼的男人，五官平平,身高也并不高,当年谢橘一头扎进爱情里时,吸引她的并不是他的外表，而是彼时他表现出来的才华。

但是时隔多年，回想起来,这位余肖平所有的才华也就是博士生用来吸引大一生谢橘的那一点点罢了，真正进入商场一刀一枪地搏杀，他实际上是个无用之人。

这个认知在两个人结婚的第五年，才被谢橘领会。余肖平那时候在南部一个小小的区域经理的位置上干了三年,毫无建树,被看不上他的谢亚勇牢牢地压制在那个位置上，以惠盈的驸马爷身份也无法升迁腾挪，第五年谢橘接班之后,才把他调到总公司，留了个副总的位子。

她只是没想到，这个自己在少女情怀的岁月里喜欢上的学长，工作能力不堪大用也就罢了，人品也下作无耻，谢橘得知他竟然在婚姻存续期间惯性出轨时，险些被气死，几个月的离婚大战，终于将这个渣男扫地出门，算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气，但是那几个月的伤心和失望，想想就让她痛不欲生。

经历过痛苦，经历过背叛，经历过背人处的流泪，经过夜夜失眠到天亮，所有的那些痛苦不堪回首，想不到时隔半年再见，再重新见到这位自己的初恋学长，当初折磨她的那些痛苦竟然消失了。

谢橘看着余肖平的脸，尝试着回想自己当初抓奸抓双的那个现场，心平如镜，毫无感觉；她又试着回想私家侦探拍到的那些余肖平与情妇的偷情证据，那些差点儿把她气得吐血的照片，发现自己竟然呼吸平稳，毫无所动。

我是怎么了？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余肖平，这位她青春岁月钟情过的男人，竟然跟看个陌生人毫无差别。

无爱无恨，无波无澜。

是我成长了吗？她在心里想，是因为我终于走出了昔日被骗被伤的阴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陆思麒那张眉目湛澈，英华清睿的脸，一股旖旎清甜的感觉萦上心头，这感觉甚至让她在面对余肖平这张可厌的脸时，都微微笑了一下。

“橘子，我过来看看你。”余肖平一边说，一边儿将手中的花束递给她。

谢橘没有接，只对余肖平说道：“辛苦你了，竟然想起来看我？”

余肖平听见谢橘的口气，面露惊讶，他想过自己来看谢橘，谢橘可能会有的反应。冷淡，讥讽，嘲弄，暴躁，发怒，种种可能的情形他都思考过，但是唯独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平静，平静得根本不像她。余肖平感到一丝失望，甚至有片刻的失落，比当初被谢橘扫地出门的那个时刻，还要失落，仿佛过去岁月里很重要的事物，对现在的谢橘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勉强掩饰自己失落的表情，看着谢橘说道：“我听说你住院了，过来看看。身体怎么样？”

“非常好。”谢橘回答，眼睛冷淡地盯着他，唇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过来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你我现在就是陌生人，我对一个陌生人的所谓关心，并不稀罕？”

这就对了，这才是她，余肖平听着她语气里的冷嘲，在心里想，“怎么能说是陌生人呢？好赖也是夫妻一场，你现在住院了，身体不适，我还是很担心的。”

“不劳担心。”谢橘双目亮晶晶地，冷笑着看着他：“我的时间很宝贵，一秒钟都不愿意给陌生人浪费，有什么话你要是现在说，我就听听，不然的话，我现在就呼叫保安，让陌生人从我的病房出去？”

“你一口一个陌生人的，心里真的这么想我了？”余肖平问：“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八年的夫妻，一场扶持，当年风里雨里……”

“别自作多情了，谁跟你风里雨里互相扶持了？”谢橘说，因为怀孕而略微肿胀的双眼露出犀利的光芒，盯着对面的余肖平：“你跟了我，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吧？要说扶持，也是我扶持你，何来互相扶持一说？至于八年夫妻什么的，能别逗我吗？八年夫妻，一多半的时间都在出轨的人，提这个时间概念是故意说笑吗？”

余肖平脸色讪讪地，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你要是不这么咄咄逼人，当初我也不会不想回家——”

谢橘听了，勃然大怒，她眼睛都瞪大了，正要好好讥讽这个不自量力的男人，就看见病房的门开了，陆思麒走了进来。

他不是在外面吃晚饭吗，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谢橘有些心慌地想，看了看余肖平，又看了看陆思麒，微微咬紧了嘴唇。

陆思麒进门就看见余肖平，他看了他一眼，认出来是当初在酒店里初逢谢橘时，让谢橘伤心落泪的那个男人。他的眼睛在余肖平和谢橘之间转了转，微一思索，已然猜出了余肖平的身份。

他走到谢橘身边，对谢橘说：“姐你怎么样？”

什么我怎么样？谢橘奇怪地看着他，不懂他干嘛问自己这句话。

“我姐身体不好，不想见客，可以请你出去吗？”陆思麒不等谢橘回答，起身对余肖平说道。

他十分高大，一米八八的身高比余肖平足足高了十厘米，加上容貌帅气逼人，青春正盛，整个人的气场就压了余肖平一头。

余肖平莫名其妙，心想这个臭小子是哪里来的？他算个老几就代替橘子做主，撵自己离开？

他自恃身份，根本不理睬陆思麒，有心想跟谢橘修补一下关系，目光一下子扫过谢橘领口的平安锁，他其实从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造型“古朴”金锁了，以为谢橘是因为孕期平安特别买的，也就没留意，这会儿就搭讪着笑道：“你脖子上戴的这个锁挺有意思，看着挺喜庆的？”

谢橘微微一笑，抬手抚摸了一下金锁：“喜庆还是不喜庆，跟你何干？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话，请你离开吧，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余肖平接连被怼，有些挂不住，干脆也不绕弯子了，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听说你现在已经怀孕快要八个月了，我就想问问，这个孩子是不是——”

谢橘原本一直靠在枕头上，现在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盯着余肖平口气森冷地说道：“你做什么梦呢？”

“我们离婚才四个月，我有这个想法也很正常吧？”余肖平看着谢橘，颇为自得地说：“难道你当初婚内出轨了？出轨对象是谁？是不是就是他们外面传的那个小鲜肉？”

“婚内出轨——”谢橘气极了，反倒笑了出来，她鄙夷地看着余肖平：“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万般庆幸我肚子里的孩子的爸爸，不是你！至于那个人是谁，我有必要跟一个陌生人交代吗？你算老几？看清自己的身份了吗？”

余肖平被气得恼羞成怒：“我有权利知道！你这个孩子是婚姻存续期间的产物，如果不是我的，你就是婚内出轨，我有权利要求赔偿；如果是我的……”

谢橘打断他，冷冷地说：“你用脚后跟想，也该知道这个孩子不可能是你的！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我当初为了尽快甩掉你这个人渣，对你多方容忍，手下留情，或许我的手下留情给了你一种错觉，让你觉得我软弱可欺？”

余肖平看谢橘发怒，他有心修复跟谢橘的关系，不想就此谈崩了，脸上讪讪地道：“所以你真的婚内出轨了？你当初那么着急甩掉我，是不是就是因为你在外面有人了？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

“你过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谢橘啼笑皆非地看着余肖平：“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愿意听你说这些废话？拜托你有点儿自知之明好吗？”

她说到这里，伸手按铃，片刻功夫，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保安的脚步声。

余肖平见谢橘竟然真的叫保安上来，要将自己丢出去，气急不忿，正要发作，一眼看见自己身边站着的陆思麒，他目光扫过陆思麒俊美的侧脸，心中疑窦顿起，突然指着陆思麒说道：“就是他！对不对？你出轨的对象就是他？”

谢橘神情一变，冷冷地道：“不要胡说！”

“我一定见过他！”余肖平死死地盯着陆思麒，仔细地回想着这张看上去有些熟悉的脸，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儿见过他，“你说我胡说，那你告诉我，他是谁？你家亲戚没有我不认识的，这个男的叫你‘姐姐’，哪门子的姐姐？”

“他谁都不是。”谢橘冷声回答，这会儿门口的保安进来了，谢橘抬手指着余肖平说道：“还请你们保卫处记住这张脸，以后禁止这个人出入我这里。”

保安连忙答应，走到余肖平跟前，示意他出去。

余肖平哼了一声，根本不信，他看陆思麒神情冰冷，一双眼睛仿佛蕴藏着怒气，他越想越觉得这张脸太熟了，是什么场景下自己见过他呢？余肖平眯细了眼睛，被保安簇拥着向外走的时候，用力地回想着。

他走到了门口，还是没有想起来，不甘心地回头问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不承认是我的，那就是他的吧？对不对？”

谢橘没回答，冷冷地看着他，一直到保安将病房的门关上了，她才收回目光，想到自己竟然在这个烂人身上浪费了整整十一年的光阴，心头就一阵冒火。

我当年到底在想什么？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我竟然毫无长进吗？如果能早一点儿看清这个烂人的本质，是不是就不用在他身上浪费这么多年了？

她心中懊恼万分，一直沉默。一旁的陆思麒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幽深，也很久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陆思麒开口，对谢橘说：“那个人说的话，姐你别放在心上？”

谢橘低低地嗯了一声，向后靠在枕头上，眉心微微蹙起，轻轻地叹了口气。

陆思麒深深地看着她，将她紧皱的眉头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失落。谢橘在这个时候看过来，陆思麒将目光垂下，再抬起时，刚刚的失落已经消失不见，唇角勾起，对谢橘说道：“刚刚那个人，姐姐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他了吧？”

谢橘嗯了一声，点头说道：“肯定不会见了，这次我也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陆思麒目光死死地看着谢橘：“他能干什么——他就是后悔了而已。”

“后悔？”谢橘失笑，想到余肖平，摇摇头说道：“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后悔？依我看，他就是故意过来恶心我，不让我好过？”

“不是这样的。”陆思麒目光定在谢橘脸上，等谢橘看过来的时候，又快速地移开，他修长的手指交叉，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说话的口气多了一丝他先前没有的忖度：“他就是后悔了。他又不是傻瓜，把姐姐这样的人放走了，放走的当时可能不觉得什么，可几个月过去，回想起当初，心里一定是后悔——”

谢橘笑着摇头，陆思麒的话虽然让她开心，不过她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如果没有钱，余肖平能摆脱自己这个“母夜叉”“母老虎”“女汉子”高兴还来不及，谈到后悔，那也是后悔失去了自己这个移动的钱柜，自己这个人对余肖平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吸引力。

她自嘲地不语，情绪低沉，沉默无言。

陆思麒跟她一样沉默，眼睛不时地抬起，看着她，但每次要跟谢橘的目光相碰时，他又快速地躲开。

“你今晚不是说要在外面吃饭吗？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谢橘问。

“在学院里遇到了一个师兄，讲了一些事情，饭局我就没去。”他回答。

“什么事情？”谢橘奇怪地问，感觉他的口气有些不寻常，心中一动，总算从被余肖平影响的低落情绪中摆脱出来，看着陆思麒：“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他勾唇笑笑，目光抬起来，看着谢橘。他的眼睛很亮，脸上不是平素在谢橘面前的那副乖乖的表情，倔强的下颏弧度让他看上去更像是王曦陈旭媛嘴里的“麒神”，十分成熟稳重：“就是师兄说现在国家鼓励大学生创业，给了很多的贷款和政策优惠，问我想不想跟他一起出去干？”

谢橘听说创业，眼前一亮：“你想吗？”

他嘴唇上翘，愣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我想试试。”

“所以你就没有去吃饭，跑回来告诉我这件事儿？”谢橘问。

陆思麒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嗯了一声，眼睛直视着谢橘：“我们学校可以给申请创业项目的学生办理两年的休学手续，另外政府还给了财税和现金补贴。我跟师兄两个人，可能还要加上另外几个师兄，打算做一个小型的技术服务公司，OOOFFLINE的形式，出一个软体，以大学城和软件园为中心做起来，先试试看。”

“创业没有那么容易，休学创业更是风险极大，很可能得不偿失。而且——你不去美国读研究生了吗？”谢橘问。

陆思麒沉默着，他乌黑的眼睛看着谢橘，仿佛满腹的话在跟她诉说，但是细看，那倾诉一般的神情又很快消失了，他只轻轻摇了摇头，棱角分明的嘴唇对谢橘笑了一下，轻声道：“没关系，几位师兄都很有想法，大三的下学期本来就课不多，我可以不办理休学，一边儿读书一边儿创业。就是陈老师那边儿的实验室我没有时间去了。”

“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吗？”谢橘伸出手来，握住他放在自己床边的手，声音诚挚地问。

陆思麒眼睛定在谢橘的脸上，良久他摇摇头说：“姐姐你保养好身体，赶紧健健康康地从医院里出院，就是帮我了。”

谢橘停了，莞尔一笑：“这叫什么帮？我住院哪里麻烦你了？”

“不是麻烦——”他回答，手指向上，轻轻扣住谢橘的手指，很轻微的一个碰触，跟以往他不管不顾地将谢橘的手死死地攥住，无论谢橘如何挣扎都不肯放手的那种碰触完全不同，发乎情止乎礼地碰了一下谢橘的手指，然后迅速分开，对谢橘说：“是我不喜欢医院。我总觉得我身边的人，似乎都跟医院有关系，我爸，我妈，我妹妹，从前年开始就不停地进出医院，现在还加上了姐姐。我想你离这种地方远一点儿，这样我才觉得你健康安全。”

谢橘笑了一下，她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可我健康没有用，要肚子里的小家伙健康才行啊？”

陆思麒目光也跟着到了谢橘隆起的肚子上，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问谢橘：“还有多久他/她才会出生？”

“剩两个月了，八周。”谢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