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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红事后的第二天,给齐家浣衣的婆子,看到有一个丫头捧着疏衰裳,齐,牡麻纸,布带,疏履这一整套白丧服过去了。

“呸!这是哪个不吉利的,新夫人刚入门,就送了这一套过去?”婆子搓着衣服,问丫头。

丫头答道:“是新夫人的亲爹去了。”

“荷哟!”婆子好像听到什么似地叫了一声,压低声音:“昨晚?三年?”

丫头诡秘地比了一个指头,说:“这位好运!是嫁进来了后才晦气,只要守一年呢。”

婆子荷哟的又笑了一声:“那昨晚?”

丫头摇了摇头:“晦气!老爷嫌晦气,转身就去姨娘的房了。”

婆子懂了,就讪笑着不再开口。

林氏是昏迷着被抬进洞房的。

但是洞房也没能成。因为就在那一晚,风雨乍作的时候,林家传来消息:林嗣宗西游了。

齐子成留着长长的胡须,头发里有银丝,身材胖盘,皱纹边是丹凤眼,气度威严。

他听了消息,也不意外,转身就出去了。离开前,对着刚刚苏醒过来脸色苍白的林绮年,很是和颜悦色地开口:“夫人不要哀毁过了。”

新妇既入夫家,就是夫家的人了。所谓女子不二主。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女子在家的主是父亲,因此未嫁女要为父亲守三年丧。

而已嫁女的主是夫,所以要守夫家的规矩,为夫家翁婆和夫婿服三年重孝,而为自己的娘家父亲,却只能服一年孝了。

新妇林氏,却坚持要服三年丧。

齐老爷听到这个要求,是很不悦的。

然而到了西苑门口,他一只脚刚抬起来,又缩了回去――他想起来,这是一个刚死了亲爹的女人的院子――不吉利。

他皱着眉,叫婢女去喊。

喊了几声,他看到房里被几个婢子簇拥着,慢慢走出来一个身着高领,披着麻衣,身材文弱,面容清丽却苍白异常的少女。

她走得很轻,好像元气大伤一样。

少女到了门前,以很漠然的眼光看过来。那是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齐老爷倒是眼前一亮,看见她细细的柳叶长眉,年轻鲜润的面容,雪白的皮肤和文弱袅娜的身材――

他扫视了一圈这青春的躯体――比他家那几个姨娘还要貌美年轻。

他动了动眉,扯了扯皱纹。因为这年轻润泽了他的眼,开口的时候,语气都温和许多:“夫人,你这样是礼法不通的――齐家也需要你主持。但是你有孝心,这很好。我家是通情达理的人家,你可以守一年半的孝。”

但是脚下还是牢牢站在院门之外。

少女没有说话,好像很厌恶他这样的眼光,只是冷冰冰地看他一眼,挣脱几个婢女的手,扭头就走,回房去了。

少女身后一个婢女连忙上前向齐子成赔罪:“老爷,夫人她哀毁过剩,神智有点……”

这是林家大舅子特别从自己房里,陪嫁给妹妹的婢子中的一个――林绮年原本就没有甚么贴身婢子。

齐子成刚刚显示了大度,这个时候是不能小气的。他不痛快地,颇有威严地:“既然如此,这几日就好好照顾夫人。”

――只是婢女们不敢这时候就告诉齐子成:他这位新夫人,曾数次自尽。幸而因为林大郎君的嘱托,她们几个下人拿自己的贱命苦苦哀求她,才暂时打消了新夫人寻短见的念头。

只是――这位过去的林家娘子,现在的齐家新夫人也真怪。为什么要因为她们几个下人以命相求,就极为不甘地妥协了呢?

不过她们家人的卖身契还在林家手里。照林郎君――哦,现在说林老爷的话做就是了。

―――――――――――――――――――

齐家的新夫人林氏,在嫁过来的头一年,除了在头七去林家奔丧,返回齐家后就是在守丧中独自默默在西苑里的――老爷是不会进守丧人的院子的。

何况照规矩,岳父仙游,齐子成也是要服缌麻之丧――就是服最轻的三个月丧。

但是三个月过去后,齐府人人都说这位新来的夫人何其古怪。

她院子里的许多婢子,都纷纷熬不住这样清冷,一个个想着法子离开。

新夫人也只是轻轻巧巧就放了。到后来,西苑院子里只剩了几个林府陪嫁过去的下人。

这位夫人却混不在意。

也许真是大孝之人,哀毁过剩?

府里再怎么言论纷纷,时间还是一点点的过。

慢慢的,一年半终于到了。照礼,新夫人可以掌家了。

西苑里面却还是深居简出。

这天,齐老爷和同僚在章台喝了点小酒,喝得醉醺醺回来。

他转了一圈,看了些婢妾女人的旧脸――都是不变的惊喜神色,柔顺卑弱的姿态。白惨惨脸,红通通唇,也不大新鲜了。

“败兴,败兴。”他喷着酒气,踹倒一个胡凳后,在酒热中,独自踱着步往一个有荷塘凉风的方向去了。

荷塘边踱了一会,齐子成看到荷塘边一个院子的门口,一个婢子自作主张地把一盏白灯笼换下了。

哦!他想起来:这是他那至今没有近过身的新夫人的院子。

这时候凉风一吹,齐子成清醒了一些。他想起新夫人的青春躯体和鲜润的面容,不由抬脚往西苑去了。

齐子成进来的时候,少女披着一件单衣正在读书。

经过一年半的静默,她似乎恢复了一些元气与血色。

暖色的烛光下,她读书的时候,雪白莹润的侧脸专心致志。

真是新鲜美好的□□。

“夫人――”齐子成叫了一声。

少女站起来,和齐子成等高――这让齐子成很有点隐秘的不悦。

“你来做甚么。”少女啪地放下书。

胖盘而有皱纹的齐老爷,目光在她单衣下外露的一点雪白的肌肤上梭巡,在她年轻而微微起伏的胸脯上徘徊,嘴里喷出一股酒气:“来看你,夫人。”

少女哈地冷笑一声,似看穿什么,有点反胃,扭过头去,不愿多看一眼,十分不恭敬地说了两字:“丧期!”

然后,她向门外喊:“请老爷回房醒酒!”

没有做声。

齐老爷那副士大夫的样子落下去了,升起来的是嫖客的嘴脸:“夫人,你只需要守一年。我们是夫妻。是夫妻,敦伦是人之大礼。婢女怎敢拦呢?”

少女不愿同他多说,拿起一幅蜡烛架子,吹熄了,居高临下地,拿烛架子尖锐的头比划了一下:“出去!”

齐老爷瞪着她:“你――!女徳不曾学吗?”丈夫的需要,妻必须满足,谓之顺。

少女蔑然地重复了一遍:“出去!”尖锐的架子比划得更近。

挥舞的架子划伤了齐子成的粗肥臂膀上一点油皮。

齐子成被吓出一头冷汗,悻悻转身快步走了。

――然后?

然后第二天,西苑里就布满了欺齐府家生子,个个都是蛮横力壮的婆子。

而齐子成手上的伤,府里都传开了:一个不肯让丈夫近身的妻子。

府里的窃窃私语简直沸反盈天。

一个女人――哈,一个女人怎么有资格拒绝丈夫的亲近?

齐子成很不满地去见林寿永的时候,说了这一事。“亲家!你的好妹妹!”

林寿永披麻戴孝迎接这个大了他近二十岁的妹夫。他现在重孝在身――他得守三年。

听了齐家的事,他想了想,叹道:“妹妹从小就跟着父亲,学得有些清高,恐怕这夫妻一道,不大懂。”

齐老爷瞪起眼,听林寿永说:“唉!唉!所悲我家门不幸,自幼丧母。亲家莫急,我请人去劝劝。”

说着,林寿永又慢条斯理劝道:“要折服一个女人。一个已经是亲家你妻子的女人,还能有甚么手段?这都是老法子。亲家当明白的。”

这天晚上,齐子成又辗转反侧,想着那个少女鲜润美丽,又傲慢的神色,和她新鲜干净的□□。

年纪越大,对这种青春和干净,心里头就越想。

想得睡不着。最近府里的姬妾都没滋味起来。

齐老爷坐起来,摸着自己发福腆起来的肚子,砸了砸嘴:“一个女人而已――!”

他又迈向了西苑,带着身强力壮的下人――他可怕了上一次的遭遇。

“夫人,昨晚是为夫醉了。今天我们来谈谈,谈谈。”

林绮年在周围婆子的瞪视下,慢慢环视一周,哼了一声,忽然开口道:“谈什么?”

见她语气里的意思似乎松了下来,齐自成满意起来,命下人们站到门外去守着,不要走远。当然――他早就先叫下人把房里所有尖锐的都收走了,烛台也换成了钝的。

他坐到少女对面,笑道:“听闻夫人是饱读诗书的才女。为夫不才,也读了一点书,当与夫人共话千秋。”

齐自成目光一直徘徊在她执着书的修长手指上,嘴里说:“夫人看得是甚么书?”

少女道:“手札。先人治水的手札。”

齐子成一时愕然,抚须道:“夫人怎么看这……”

“不然呢?”她掀了掀眼皮:“读什么?”

齐子成道:“这等书,我寻常清贵士子都不看,乃是与匠工打交道的小吏要钻读的。夫人正是好年岁,读这岂非败兴?我房里还有些烈女传一流。还有一些四书――”

“你说的我不爱看。”少女冷笑一声:“史书我倒是看得进几章。”

“哦?哪几章?”

“陈胜吴广,黄巾起义,则天皇帝。”

齐子成听了,脸一下子青起来,道:“都是大逆之辈。”

林绮年不以为意:“哦,你齐家三代在江南,根深蒂固,广占良田。怕老百姓学黄巾起义,无可厚非。至于则天皇帝,天下碌碌须眉,对其朱笔杀伐得也从来不少。”

齐子成喝道:“不要胡说,夫人!”

少女又冷笑一声:“道貌岸然。既然说要共话千秋,又何必动怒?”

烛光下,她肌肤越发润泽,即使是冷笑,也同样青春逼人。齐子成何时被女子这样不恭顺过,顿时大怒,只是因那点留恋□□,才强忍道:“夫人,诽谤夫家,是要论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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