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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瑜前脚进了诏狱,后脚安国公就巴巴的跑过来探监。
隔着牢房栅栏,安国公满脸褶子笑得跟花一样,问道:“邵大人,哦,不对,你现在可不是官了,邵子珏,你在这狱中待得可舒服?”
邵瑜眼皮子一挑,望了过去,脸上不见丝毫落魄,笑着说道:“邵某没想到自己入狱,第一个进来探望的,竟然会是公爷。”
安国公冷笑一声,说道:“你看看你这人缘差的,犯了事,连给你说话的都没有几个。”
“公爷不必担心。”邵瑜说道。
安国公满脸诧异,问道:“我哪里担心你了?”
邵瑜脸上依旧挂着笑,说道:“邵某刚进来,你就巴巴的来探望,这不是关心吗?你放心,邵某在这狱中也自在得很。”
“呸!谁关心你了,不要脸!”安国公骂道。
“公爷不闭着眼,你的心,我都懂的。”邵瑜说着,还贱嗖嗖的朝着安国公挤了下眉毛。
安国公立时气得跳脚,骂道:“你嘴巴还这么利索,看起来还是没吃够苦头。”
邵瑜笑着笑着,忽然神色一变,转为关怀,说道:“公爷清减了。”
安国公一愣,就听邵瑜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公爷你这身衣服,不像是时兴的花色,怎么袖口都磨破了还在穿?你腰间这块玉佩,看起来成色不是很好,似乎不太符合你的身份,公爷,你为何要这般节俭?”
安国公闻言顿时觉得心堵,往日里安国公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衣服往往是针线房做好了送过来的,半点不需要他去操心,如今府上拮据,针线房直接裁掉了,他一个不注重衣物的大男人,都发觉自己似乎许久没有穿过新衣服了。
今日他急着过来奚落邵瑜,更是忘了换一身体面的行头,这才让邵瑜找到了机会讥讽。
“死到临头了你还嘴硬!”安国公骂道,心下越想越气,但隔着一层监牢栅栏,他也打不到邵瑜。
但一想到邵瑜都入狱了还是这么跳,安国公心下如何能舒坦,当即大喊道:“牢头,老头,打开门,本国公要亲自收拾这个狗东西!”
牢头闻言立马快步走了过来,安国公本以为自己堂堂超品国公开口,这个低贱的牢头定然不敢拒绝,哪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牢头,苏虽然面上笑得谄媚,嘴上却一点都不应承。
“公爷,您有所吩咐,小的本不该拒绝,但邵大人有些特殊,他虽然入狱了,可上头交代了,他是重要犯人,没有上头的命令,小的也不敢乱动,公爷,您看,这事不如就算了?”
安国公听了这话,转头眯着眼睛看向这个牢头,似是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不知死活,牢头虽然脸上带着谄笑,但神情却没有半点退让。
“本国公觉着,你和里面这位一样,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公爷,您消消气,邵大人如今只是关押,还未受审,若是小的敢轻举妄动,等邵大人受审之时,对这堂官们说上几句,小的只怕万死也难辞其咎,公爷,您行行好,便是心下有气,也等着邵大人受审之后……”
安国公强行压下自己心里的怒火,最终没好气的说道:“什么邵大人,陛下将他的官职都撸掉了,还喊什么大人,这就是犯人!”
牢头立马讪讪笑了笑,见安国公脸上怒气未消,继续解释道:“公爷说的是,公爷说的是,小的没脑子乱喊,公爷,这牢里的犯人,受审之前都是不能动的,但是受审之后,可就没人管了。”
邵瑜待的监狱,并不是一所普通监狱,而是专门关押官员的诏狱,虽然带了一个“狱”字,但依旧满是政治性质。
官员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的故旧亲朋也多是官员,大多数官员自己犯事,不至于牵连到故交。
故而,有的官员哪怕犯事了,依旧还有几门强力的亲朋,这些亲朋们的报复,也不是小小狱卒之流可以抵挡的。
况且官员无论获罪还是起复,都是说不准之事,因而这座监狱里,为了避免得罪了人而不自知,狱卒们很少出现侮辱欺负犯人之事,怕的就是日后官员起复会报复他们。
“公爷,您如果想收拾他,可以试试别的法子,比如,让他饿几天?”牢头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饿几天,那不还是没吃到苦头吗?”安国公不高兴的说道。
牢头赶忙解释道:“公爷您是生在福窝里的贵人,没尝过挨饿的滋味,这人啊一旦饿狠了,那种抓耳挠心的难受,比打一顿还让人难受呢。”
安国公闻言,心下虽然还有些犹豫,但这牢头一口咬死了不能对邵瑜动手,甚至连刑部都搬出来了,安国公也不好在这个时候闹得太难看,要是他正将邵瑜打得太惨了,万一谁将这事捅出去了,勾起了建明帝的恻隐之心,那他这般费尽心思将人送进诏狱,就成了白折腾。
“好,那就好好饿死他,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没有本国公的命令,不许给他吃饭!”
说完,安国公又朝着邵瑜讥讽几句,只是他口才没那么好,邵瑜又是个嘴巴快的,你来我往,最后安国公愣是半点便宜没有占到,最后气呼呼的跑了,临走之前还对着牢头再三叮嘱,让他一定不能让邵瑜吃到东西。
待见到安国公的身影彻底消失,牢头才嘀咕道:“说是国公,连赏钱都不给,可真小气。”
牢头嘀咕完,转过身来,看到邵瑜正盯着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邵大人放心,小的早就得了小陈大人的吩咐,绝对不敢委屈了大人,刚才小的只是随口哄哄国公爷,不会真的让您挨饿。”
邵瑜闻言挑了挑眉,笑着说道:“你是个妙人,脑子很灵。”
牢头笑了笑,说道:“让您见笑了,我家世世代代都是狱卒,是下贱人,您不一样,哪怕现在落魄了,但说不得那一日就起复了,也就是在这里,您这样的人,才会和我这样的人说几句话。”
邵瑜明白这老头自称下贱,说的不是旁的,而是他是贱籍之事。
一旦入了贱籍,便是世代相传,如这牢头,他是贱籍,他的子孙后代也会一直都是贱籍,能世袭狱卒这件差事,可以让全家有一口饭吃。
出身贱籍的人,除非特殊情况,家中世世代代都是贱籍,家中子弟也没有任何可以跨越阶级的希望,这些人过得全是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
“您孙子今年多大呀?”邵瑜问道。
“我成婚很晚,我儿子成婚也晚,如今孙子才六岁。”牢头赶忙答道。
“读书了吗?”邵瑜问道。
牢头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读书有什么用,反正也不能做别的营生。”
邵瑜却道:“无论是贱籍还是良籍,多读书,日后总能多一条出路,您以后可以送他去公学读书,哪怕不能科考,多识得几个字也是好事。”
牢头摇了摇头,说道:“先前公学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小的知道邵大人您心善,可这公学哪怕真的开了起来,和我们这些贱民有什么关系?”
邵瑜闻言一顿,贱籍限制多,挨的白眼也多。
“如果有一日贱籍被取消了,牢头你愿意送你的孙子去读书吗?”邵瑜问道。
牢头闻言,立马说道:“大人,真要有这么一天,小老儿就是砸锅卖铁,也要送我孙子去读书,不求他能考功名,只求着他不要像我和他父亲一样,一辈子都困在这牢房里。”
邵瑜眼神柔软下来,想到现在公考里考狱警的人可不少,安慰道:“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在牢房里当差,也是一件人人打破头的好差事呢。”
牢头笑了起来,说道:“要真有那么一天,小老儿也能挺直腰杆做人了。”
“会有那么一天的。”邵瑜轻声说道。
“大人,小老儿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小陈大人,也就您会耐心和我这种下等人说话了。”牢头说道。
邵瑜想到陈渊,温声说道:“都是爹生娘养的,也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哪有什么上等下等之分。”
第二日一早,安国公府的人就忙碌起来,虽然有了七皇子的嘱咐,但安国公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准备,这次生辰宴虽然不至于办得多么奢豪,但该请的人还是一定要请到的。
甚至因为确定建明帝回来帮他长脸的缘故,安国公要请的人竟然比往年还要多一些。
自己派系的人要请,好让他们看看他这个安国公依旧圣眷在身,不至于让他们因为催缴欠款之事,对他和七皇子失了信心。
姻亲故旧,这些人也是一定要请的,哪怕大家可能各为其主,但因着往日的情分在,若是不请,那可就成了结仇。
而最重要的是,安国公将帖子连对头家都下了过去,如果邵瑜还未入狱,只怕邵瑜也能得到一封安国公家的帖子。
安国公倒是没有旁的心思,若是这些人没来他也不吃亏,若是他们来了,就能看到自己被皇帝看重的一幕,这般也好震一震他们。
安国公的想法很好,但开了个头就让他觉得颇为灰头土脸了。
如今安国公府,可不是往日那个安国公府,从内城最好最宽敞的地段,搬到了内城这个最偏僻最逼仄的地方,门前宽敞能容三四辆马车同时经过的大道。如今变得不过够一辆马车通过。
因而最先赴宴的那一批人,就将安国公府门前的道路给堵死了。
“前头瞻前街还算宽敞热闹,怎么到了这巷子里就如此逼仄阴暗。”
“还不是让钱闹的,这安国公连老宅子都卖掉了,据说这宅子,还是他儿媳妇的陪嫁呢。”
“这安国公府居然这么穷了,只剩下面上光。”
“安国公是往日里日子太好了,本来他家产业就不少,但二十年里,还借了国库一百多万两,如今将产业卖掉了才将窟窿填补上了,这可是一百多万两,安国公府也委实太能花钱了。”
“以前安国公府最出名的不是别的,而是一道茄子菜,说是茄子,但做起来却十分复杂,听说就那么简简单单一道菜,就要花费几十两的材料费,这一道菜就这样了,你说平日里该多铺张浪费?”
这车马都堵在一起,车上的人又大多熟识,女人们凑在一起,男人们另做一堆,聊起闲话来,却全都指向了安国公府。
在安国公府门前闲聊,自然会传到安国公耳朵里,一堆人凑在一起,将安国公的面皮都快扯了下来,他心里如何能觉得舒坦。
气急之下,安国公朝着手下人发了火,他们费了十二分心思,才将这小巷子里堵车的情况给舒缓了过来,只是如今的安国公府,无论是门前还是院内,都不算大,因而这些马车全都停在了巷子口,不少人因此心底颇多怨言。
不管是真的支持安国公,还是想来看热闹的,今天这宴席,倒是真的来了不少人。
快要开席之时,众人便听得前面门房通传七皇子来了。
七皇子是安国公嫡亲的外甥,他来拜寿,在场诸人也并不觉得奇怪,但很快,其他几位皇子也陆陆续续的来了,几人时间都掐的很准,全都赶在开席之前。
虽然安国公府是铁杆的七皇子党,但见到这些皇子前来祝寿,安国公也颇觉面上有光,不敢有半点松懈,而是将这几人引入首桌就坐,又请七皇子作为地主来招待几位兄弟。
“太子殿下驾到!”
听得这声通传,安国公立时一个激灵,太子体弱,鲜少参加什么宴席,这次太子赴宴,安国公觉得体面之余,心下也不免有些犹疑。
待安国公将视线转向七皇子时,只见这个嫡亲额外甥,此时也双眉紧蹙,显然对于太子的到来十分意外。
太子由永宁侯伴着进了宴会厅,在场的勋贵和官员也不敢再坐着,而是纷纷起身见礼。
太子轻咳两声,紧接着摆了摆手,说道:“今日是陈家表叔的生辰宴,孤和你们一样,都是过来拜寿的,你们不必多礼。”
面对太子这个国之储君,安国公也不敢有任何松懈,引着他入了首桌上座。
“今日表叔既是寿星公,也是长辈,今日便只论家法不论国礼,孤不坐上首,由表叔来坐。”太子笑着说道。
安国公忙道不敢,态度十分谦卑,全无从前对着户部官员时那般倨傲。
岂料太子十分坚持,安国公也没有办法,只得勉为其难的坐在上首。
“还是公爷排场足,一个平平常常的生日,就能引来这么多位殿下前来祝寿。”
“是啊,国公爷到底是太后的娘家人,说不得要不了多久,宫里的赏赐就要下来了。”
听着众人的恭维,安国公心下美滋滋的,想着等到一会皇帝来了,恐怕要吓死这群人,多日来的不虞,似乎全都在这一刻消解。
虽然皇帝和德妃还没到,但开席的时间点也到了,安国公心下也明白,皇帝哪怕来了,至多也是陪着喝一杯酒,不会多加停留,故而一定会在宴席中段到来,因而安国公也没有刻意等待,当即宣布开席。
很快,席上便有男女仆人端着菜肴穿行,在场的官员们虽然看起来很热闹,但不少人吃了两口,便将筷子放了下来。
没有别的原因,在坐的大多数往日里都是食不厌精,安国公府今日这宴席,虽然看上去十分丰盛,但实际上确实平平常常,甚至还显得有些寒酸。
安国公府如今的窘迫,在这一顿宴席上再次得到了验证。
“这茄子味道不太对。”一个勋贵悄声对另一个勋贵说道。
“你也吃出来了?”
两人一起叹气,说道:“这茄子里,居然只有茄子的味道,安国公府现在可真寒碜。”
安国公府的茄子菜能出名,是因为尝起来没有一点茄子味,全是那些好材料的味道。
今天的这个茄子菜,就是纯粹的茄子,如何不让这些往日锦衣玉食的勋贵觉得寒碜。
在座的都是人精,别的都不需要看,只需要尝一口,他们便知道,安国公府是真的没钱了。
这些议论,从开席前说道了开席后,如何不让安国公觉得闹心,在场这么多人,一人说一句,都已经让他足够难受了。
如今安国公倒是彻底知道了,什么叫做“人言可畏”。
他当然不想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心底下几番思虑,想着应当如何才能重新回到好日子,现在国库被建明帝看得死死的,安国公自然是不能打国库的主意,但一大家子全都过惯了奢侈日子,真的让他们节省起来,也是难上加难。
如今府内亏空巨大,哪怕还有官员们的敬献,但却完全不够填补这么多亏空,安国公心下几番思量,想着如今这破局之法,怕是必须要接一门显贵的姻亲方才可以。
这般想着,安国公立时将目光在在场诸人身上打转。
待看到显城侯时,安国公双眼一亮。
显城侯家底颇厚,又没有儿子,只有一个闺女,显城侯的爵位虽然要由侄子来继承,但他独女出嫁,定然会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
算算年纪,这位嫡女和自家的长孙年纪相仿,两人正好匹配,安国公往日里嫌弃显城侯子嗣单薄,此时却觉得犹如峰回路转,心底的算盘立时打得滴滴转。
这般想着,安国公朝显城侯敬酒时,面上又客气了几分。
“公爷,你家这下人,似乎有些少了。”显城侯说道,看着席间那些下人手忙脚乱的样子,故而有此一说。
安国公心下一梗,暗道这个显城侯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讨喜,完全是别人哪里不痛快就戳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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