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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华州这处的浑水河,因为河道拐了个弯,所以水流相对平缓些,自古以来就是人们越过浑水河的重要渡口,交通要塞。

因为有十万南征军要从此处过河,民渡已经全部暂停。

石昊早起之后立刻带着人来河边巡视渡河情况。

一行人骑马跑了一两个时辰才到码头,胡晓光很纳闷:“为什么渡口离城市这么远?”

这不科学啊。

石昊收了马鞭,他看了一眼河面上繁忙的景象,又看了看渡河后有序集结的军队,甚是满意,随口答道:“浑水河易发水患,太华州城池远离河道是为了避水祸。”

胡晓光极目远眺,河面上百舸竞渡,船夫们正在拼命将一船又一船的官兵运过河。这种奋力拼搏的情形看起来很壮观,莫名地鼓舞人心。

胡晓光情不自禁地下了马,“我能去水边看看么?”

“能啊!”石昊干净漂亮地一个抬腿,跃下战马,身后的披风迎风飘起,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看起来真是雄姿英发。

但是白马王子落地的瞬间突然皱了眉头,走了两步之后,眉头皱得更痛苦了,甚至不自觉地夹紧了腿。

王柏注意到石昊脸色有变,忙问:“王爷,哪里不对?”

胡晓光哪里注意到这些,她正在欢饮雀跃,听王柏这样一问才发现石昊脸色不大好的样子,“你不舒服吗?”

石昊眼睛微眯,挥手让身边的随从全部离远些,他神色有些为难,但考虑到有朝一日他要娶她,为了长远的以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石昊附在胡晓光耳边小声道:“你昨日缝的亵裤太小了,有些勒裆。明年再缝的话,做大一些。”

胡晓光眨眨眼,明白了,她哈哈哈地狂笑不已,石昊又羞又恼,“你再笑本王生气了。”

胡晓光只好捂着脸继续偷笑,怪不得石昊的一副欲言欲止的销魂表情,原来是夹蛋蛋了。

“好吧,我知道了,那你就去马背上老实坐着吧,别走路了。”

她笑着跑开了,一路跑到河边蹲在了,伸手去水里荡了荡,有些吃惊地叫道:“真凉!透心凉,心飞扬!”

刘立懒洋洋地站在胡晓光身后道:“凉水能不凉吗?快起来吧,王爷知道该心疼了。”

胡晓光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那话怎么说得来着,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都三月了,不该这么凉啊,简直是冰点。”

有一个基础的常识是,因为水的比热容比空气大,所以一般水温在夏季比气温低,在冬季比气温高。

刘立并没有接受过现代九年义务教育,当然不知道这一点。

胡晓光虽然知道,可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浑水河的水温会如此异常,她只是有些担忧:“你说这么凉的水温,我还让人家下水帮我捞东西,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啊?”

“原来你担心这个啊?放心吧,只要能干,他们肯定不会推脱的。”

刘立指了指不远处的码头,有一批运兵船已经靠岸了,卸下士兵之后,船夫们立刻返程,这几天他们都是这样忙碌,但是一想到是在运送战神秦王的凯旋之师,船夫们浑身上下都是干劲。

胡晓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河面上一艘又一艘渡船,来来往往十分繁忙,尽管现在还是初春,有些桨夫甚至光了膀子,挥汗如雨地拼命划桨。

胡晓光感慨道:“这就叫军民团结一家亲啊,老百姓永远是子弟兵的依靠。都是血肉之躯,他们心疼咱们,咱们也得心疼人家才是。”

她决定了,水底的箱子先缓一缓吧,她实在不忍心逼着民夫在这样的天气下水。

张知府领了几个中年汉子过来了。因为常年在河面上干营生,风吹日晒地,这几个人看起来面容黑黄粗糙。

石昊见了这几个捞尸人,正打算派人去叫胡晓光,她就自己回来了。

几个汉子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给秦王行了礼,其中一个领头地发着抖对石昊道:“王爷明鉴,并非小的们推脱,这时候是不能下水的。”

张知府立刻板起脸问:“为何?”

那领头的磕头道:“王爷,知府大人,这几日太阳好,上游全部化冻了,浑水河一直淌凌呢,眼下别看上面没什么,水面以下全是冰凌子。那冰块虽然不大,不耽误行船,但是人下水就脱力,一旦被撞上可就大不好了。”

剩下几人跟着一起磕头:“小的们绝无虚言,求王爷开恩,再缓个几日。”

胡晓光顿悟了,怪不得刚才水那么凉,原来水中有冰。

她立刻对那个领头的道:“这位老哥别害怕,王爷一向待下宽和,既然眼下不适宜,等时机成熟再做便是,王爷必不会为难你们的。”

石昊微笑着看了胡晓光一眼,心想这丫头拉拢人心的本事倒是不错。

他挥手道:“赏银钱,退下吧。”

这一日回城之后,驿站送来了最新一期的朝廷邸报,石昊打开之后,里面落下来一枚殷红的信笺,他捡起来看了一眼封面便微微蹙眉,王慕枝,怎么又有此女的信。

他没有打开,径直丢进了火盆里,专心看起邸报来。

胡晓光一进屋,眼睛就像雷达一样发现了落在火盆边,烧得只剩一个角角的红信封,她捏起来送到石昊眼前,“这什么?”

“没什么。”石昊若无其事地合上了邸报,忽然笑了:‘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细致呢?”

胡晓光怒了:“我细致个屁,我进屋了,你不先看我,却瞟了一眼这地方,不是心虚是什么?”

石昊低头,继续打开了邸报,其实他心里甜得要命,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

胡晓光把那一小片纸丢进了火盆里,嘟囔道:“肯定又是那个姓攀的?”

石昊不假思索道:“不姓攀,姓王。”

记得还挺清楚!胡晓光腹诽了一下,她从怀里掏出两封信甩在他面前,“刚刚进门的时候遇见了刘录,他说是很重要的信,让我亲手交给你。”

石昊含笑看了胡晓光一眼,撕开一封信,抽出来一看,立刻变了脸色,然后吩咐胡晓光道:“把火盆推过来。”

胡晓光一看石昊的脸色,立刻明白肯定有事发生,二话不说用脚把火盆轻轻踢了过来。

她探头一看,那信上只有四个字,却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信上写得是:父皇病危。

胡晓光惊讶道:“天啊,这谁写给你的信?”

石昊又反复看了那信几遍,然后将信塞进了信封,放进火盆里,他盯着那信完全焚烧完毕,才回答胡晓光:“是寿王。”

“他写这个给你什么意思?你在宫里不是有眼线吗?怎么没人传消息给你?会不会有诈?会不会是别人假装他的笔迹?”

胡晓光连珠炮一样发问,她不了解这位寿王,对这个人所有印象,停留在那个羸弱的抱着两颗头颅颤抖着走远的画面。

“笔迹也许能造假,印章却假不了,石暄在上面盖了寿王的金印。”石昊沉吟了一下:“宫里一定出事了,所以我的人传不出来消息。”

他忽然哆嗦了一下:“我父皇莫非……”

胡晓光连忙扶住了他的肩膀:“往好处想,老人年纪大了,有个病痛也是难免,或许又是和之前一样中风了呢。”

胡晓光注意到桌子上还有一封信,她二话不说拿起来撕开,一看到上面曲里拐弯的字迹,她顿时明白是谁写来的,两封信联系在一起,让她心里一沉,老皇帝估计真是不太好了。

她把这封信递给石昊:“现在可不是难过的时候,你必须赶紧回京。”

这封信是马冀中写来的,信上说皇帝已经因兵辍朝五日。

皇后只说皇帝并无大碍需要静养,但是太医院包括医正在内的所有太医都被皇后扣在宫中,不知道皇帝现在病情到底如何了。

包括陆尚书周尚书郭尚书在内的群臣十分焦急,多次进宫求见都皇后被挡了回来。

这种情形十分异常,虽然皇宫的御前侍卫们归提督衙门统辖,但是石昊不在,主事的两位参将,朱广才和老花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此事,只好让侍卫们加强防备。

六部官员被挡在宫外都很迷惑惶恐,但是袁华俊却似乎并不着急,他频繁前往城外,视察兵部辖属的兵器库房和军需库房。每次去的时候排场都很大,带着许多仆人和车马。

一直盯着袁家的探子回报,袁佳光明面上告假说要去北疆给妹妹袁佳秀一家送些物品,实际上悄悄去了威北大营。

陆崇理秘密去了一趟京畿大营,同他和荣世昌一起研判局势后判断,威北大营近日恐怕会有异动,极有可能往京城方向调兵。

信的最后,马冀中道:“请王爷早做决断!”

石昊看完了信,心一下揪了起来,两封信互相印证,说明皇帝石怀玉可能真的不行了。

他的手抖了起来,艰难道:“咱们现在就走,今晚回大营去住。”

胡晓光站了起来,握住他的手:“我能帮你做什么?”

石昊脸色惨白,他看了胡晓光一眼:“你安心睡觉,你好好的,什么事也不要有,就是帮我了。”

胡晓光立刻道:“那我去叫人备马,让刘录代你向张知府辞行,再派人去营地召集将领们在议事帐等你。”

她出门前扭头对石昊浅浅一笑,“我一到营地就会好好睡觉,绝对不会让你挂心,你就安心做你该做的。”

话虽这样说,但是这种时候,胡晓光躺在床上如何能安心睡着。她翻身坐起来,听到外面有船工号子,她知道那是剩余的将近三万士兵们正在连夜渡河。

虽然已经夜深了,营地里却灯明火亮,许多忙碌的人影映在帐篷上晃动着,他们在打包辎重,整理刀兵粮草。

胡晓光嗅了几下鼻子,隐隐约约居然有馒头和肉汤的香气透进帐篷来,她穿上衣服下床,一出了帐篷,那香气更浓郁了。

胡晓光朝着营地边缘走去,果然有许多伙夫正在热火朝天的支锅做饭,大厨们的菜刀剁得上下纷飞,大铁锅里蒸腾的雾气被底下火光晕成温暖的橘黄色。

沿着营地的边缘,数千伙夫忙活个不停。

春寒料峭的夜晚里,这样的人间烟火气让胡晓光觉得莫名地有食欲,她走过去笑着问一个伙夫:“大哥,有没有刚出锅的馒头。”

那伙夫认出胡晓光是惯常跟在主帅身边的人,立刻抄起围裙擦擦手笑道:“有有,还有羊汤和牛汤,贵人可要来一碗。”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胡晓光高兴地说:“要一碗羊汤,放些花椒粒进去,吃起来不仅喷香还可以暖身。”

伙夫依言给她盛了一碗汤,又拿过来两个热气腾腾的细面大馒头。

胡晓光瞧着碗里满满的肉片,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哥,这多不合适啊。”

“不妨事的。上面吩咐下来,今天都这么吃,别的弟兄们也是这个分量。”伙夫憨厚地笑笑,又去忙活了。

“开饭喽----开饭喽----”

随着这一声悠长的呼唤,各部前来领饭的士兵涌过来,胡晓光看着他们抬走的成堆的牛羊肉片,相信了那伙夫的话,她不客气了,随便找个桌角坐下来,一边吃一边想,照这架势,看起来石昊明天是要急行军了。

“老梁啊,赶紧叫人送些吃食去议事帐,大人们都要饿死了。”

刘立一边跟主厨说话,一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拿起碗给自己盛汤,又结结实实抓了半碗牛肉丢进碗里。

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捏着馒头,转身对上一双熟悉的大眼睛:“哎呦,你怎么在这儿!”……

石昊原计划是带十万大军进京后先按兵不动,静待皇帝同文武百官前往京郊阅兵。

一旦皇帝和百官离开京城,马冀中和荣世昌立刻领京畿大营五万精兵前往京城以北驻防,防止袁氏族嫡系部队有异动。

提督衙门会在城内配合他们,全城戒严,同时控制皇宫和所有重要官员的府邸。

户部尚书陆崇理将在阅兵场上,当着十万南征将士的面提出,秦王文韬武略,堪当大任,要求皇帝废储,立石昊为新太子。礼部尚书周彭成会提出刘夫人才是原配发妻,石昊乃是正经嫡子,理应由他继位,请皇帝按照祖宗礼法行事。

陆崇理已经在朝中替石昊联络了许多人,到时候会有许多人附议。那些不同意的也不足为惧,因为他们全家人的性命都捏在提督衙门手里,由不得他们反对。

倘若皇帝拒绝废储君再立,那便逼他逊位做太上皇,秦王直接登基。

登基后若是各地有异动,昌州还有吕弘量的二十万大军可以随时救急。

但是这一切计划都被皇帝石怀玉病危打乱了。

皇帝病危对石昊而言不仅意味他可能会失去父亲,更意味着他即将失去名正言顺的继位的资格。

不管怎么说,从父亲手中继承皇位,和从活蹦乱跳的弟弟手中夺得皇位,性质非常不同。

即使石昊是用逼宫的手段君临天下,将来史官们也不能说他得国不正,毕竟历史上被不情不愿废掉的太子多了去了。

这一夜,议事厅里所有的将官和幕僚们都眉头紧锁,气氛焦虑压抑,石昊同众人将眼前的局势重新掰开了揉碎了反复分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今夜必须议定新的计划。

刘录忧虑道:“时间紧迫啊。”

一个幕僚道:“袁华俊要调威北大营二十万大军进京,恐怕他对王爷的大业已经有了提防,打算先下手为强了。”

另一个幕僚道:“只怕皇后那里连新君的龙袍都做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议事厅里沉默了,大家都明白这个东风是什么。

石昊的眸色很冷:“只怕本王担心父皇时日无多,本王的好太子弟弟却担心父皇活得太久吧。”

他不能允许石恒登基,一刻都不行,有一个当过皇帝的弟弟,哪怕他只当了一天君主,都会变成石昊最棘手的麻烦。

杀了他,后世的史官们骂你弑君,留着他,永远是个祸害。

一阵食物的香气传来,议事帐外有卫兵高声通报,屋内的高层们在这功夫里出了一口气,有的拍拍额头,有的捏捏鼻梁,有的揉了揉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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