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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叶府有几个仆人都在私下里忍不住议论,因为他们感觉自家小姐的目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敛了些往常的灵动忽闪之感,变得仿佛生了刺,每当那目光投来,便仿佛是准备戳自己身上什么地方似的。
叶诺诺用了两年时间,才习惯了图解和解人。而到了这时,她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在早些年前坚决不允许她学医,以及为什么世间的医者全是男子,鲜有女子学习此道。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叶诺诺极少再女扮男装了。通过学医,她彻底认识到男女之间的不同,并且那时的她已经开始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成长变化,越发不再凭此胡来。
但在今天,已经大半年没有再扮男子的她,忽然把叶府看门家丁那套专门穿去府外行走的衣装借走,穿在自己身上跑来了东风楼踹门。
她只要一开嗓子,准要泄漏身份,这是她自己也能意料到的事。
只是她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久,实在是等不下去了。而一想到阮洛还在里头,不知为何东风楼居然还大门紧闭,她心里也是既有些担心,又有些恼火。想着自己反正已经暴露身份了,索性再直接点,于是在干咳一声之后,她扯着嗓子叫道:阮洛,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叶诺诺本来是在照看叶家医馆,但不知怎的,她那背着竹筐天天外出声称要去山里寻灵药的父亲大人忽然返回了,并且还有留在医馆,亲自坐诊的意思。叶诺诺岂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偷闲机会,赶紧溜了。
之前莫叶带伍书去一叶居包扎手掌伤口时,叶诺诺与她闲聊,知道她今天得了一天闲假。宋宅不巧今天又没什么人在,所以叶诺诺溜出一叶居之后,就直奔宋宅,准备约了莫叶一起出去放松放松。
但等她到了宋宅,却听门子说莫叶不在,她心里不禁诧异。莫叶才离开医馆没隔多久,会即刻转身去了何处呢?她想到了阮洛,随口一问,没想到阮洛也不在!
当时叶诺诺只想着,莫叶肯定又是去找阮洛了,她除了这事也没别的什么事了。而待她问及阮洛的去处,却见那门子表情有些古怪起来,她心急一逼问,才知道阮洛居然去了东风楼。
叶诺诺自己也曾来过东风楼,她也并不介意别人来东风楼。但当她听说阮洛也去了那地方,不知怎的,她顿时心生介意情绪。本来她是准备直接跑来东风楼,但走了没几步,她想了想,又转身回了一趟叶府。换了身行头。
但在此时,喊完了那一声已经暴露自己伪装的话语后,看着东风楼大门口那几个看门人脸上的表情,叶诺诺忽然有些后悔,似乎自己的女扮男装之计,明摆着是多此一举。
兀自甩了甩宽大的袖子,那种宽大,不是体现在某类衣饰故意剪裁的款式上,而是那衣服穿在她身上,本来就不合身。宽长了太多。
一阵风吹来,叶诺诺不禁环臂于胸前,拢紧衣襟口子。这衣服大了,不但不好看,还漏风。
就在这时。叶诺诺忽然听见楼内传出一个声音,虽然明显是男声,却又的确不是来自阮洛。
阮大哥,你家那位小媳妇儿追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因为自己坐的位置与阮洛隔了几步,所以石乙那戏谑的话语下意识里抬高了几分,也是故意想让楼外踢门的那个小丫头听见。
石乙能在回京不久即认识了叶诺诺,也是得了莫叶的介绍,而他自己对这个小丫头也是颇有好感。石乙喜欢她率真的性格,不羁的作风。这丫头什么玩笑都开得,但她又不全然是疯野个性,只不过是在唯一一个人面前,才会表现出小女人姿态。
石乙不认为男女之间就不能以知心朋友的关系相处,只是在他的前世,有着太多容易自作多情的女人,而在这一世,太多的女子又过于矜持,不过好在他终于能收获两个此类朋友,烦恼时有她们陪伴开解,又不干扰各自的生活。
莫叶心里是如何想的,石乙不知道,不过她能在面对阮洛这个性格、家世几乎都无可挑剔的人时,仍是保持尊重以及自重的态度,他又如何会担心他与她的关系会变化呢?
至于叶诺诺,她本来就不介意与异性结交,何况她的心明显已经扑到阮洛身上了。
若在平时,石乙这么拿叶诺诺开玩笑,最多就是被跳脚的叶诺诺扑上来砸几拳头以示惩罚,却不会真伤到他。至于阮洛这边,似乎很少有事能惹怒他。
并且石乙这玩笑也不尽是乱说,因为三年前叶府出的事,让阮洛与叶家有了诸多交集。叶诺诺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非常依赖阮洛,这是莫叶在与石乙闲聊时透露出来的消息。
而在叶府之事平息后的两年多时间里,叶正名也不知道是默许了什么,还是只为回报阮洛在叶府最危急时刻给予的援手,一直在亲力亲为,想着法子给阮洛调理身体。虽是一家行医,一家经商,但这两家之间的来往,却因此从未断过。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如果正是叶正名默许了什么,那么也就不难看出,他这么费心劳神的助阮洛养生,是存了些私人意头的。
客观来说,这俩人如果能够走到一起,对双方而言,都是好事。
凭叶诺诺的性格,在当今世上,要找到一个能很好地包容她,又能让她为之倾心的男人,即便不说有登天之难,那也该属于极伤心神的事了。
至于阮洛这边,就目前看来,他对叶诺诺绝对是心存好感的,至于有没有上升到爱慕那个程度,这的确还未成定数。不过。也许等叶诺诺再成长几年,这事没准就水到渠成了。
老丈人是名医,妻子又是医女,这对于什么都不缺。就是身体素质差了点的阮洛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完美搭配了。
依稀能听出那戏谑之声来自石乙,并且在那声音之后缀上的一声斥责,也让站在东风楼大门外的叶诺诺确信了这一点。
虽然叶诺诺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是阮洛跟石乙同时在场,而石乙又已经起了戏谑之心。那么自己再穿着这么一身行头进去,肯定要被那坏小子欺负。
想到此处,叶诺诺忽然又心生退意。
然而当她正要拾步转身之际,她面前那扇被她踢了好几脚都没有打开的大门,忽然传来吱—一声轻响。
站在门中的阮洛第一眼看见叶诺诺,禁不住怔了怔神。
不是因为他意外于在这儿看见叶诺诺,而是因为她那一身古怪的衣装,还有她那同样有些古怪的发式。将一头缎子一样柔顺的长发束在脑后,如果是莫叶这么扮,还能遮些人眼。但这发式搁到叶诺诺头上,却是……
就在阮洛微微走神之际,他忽然听到叶诺诺犹豫着的声音: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古怪,很……丑?
外头又开始起风了,这在临近海边的京都。实属常事,而当阮洛看见风撩动叶诺诺高高束在脑后的长发,他心底的某一处,似乎也同时被撩动了一分。
这身衣服不适合你。阮洛沉默了片刻,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无足轻重的话。
大风吹来,本来想往开着的门内钻,但因为此时的东风楼门窗皆闭,空气较为滞塞,所以这大风只是撞入门中些许,带出了一点室内的脂粉香。
站在门外的叶诺诺对这香味十分敏感。一想到自己追到这里来找阮洛的真正理由,心里不禁又生出些脑意,又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有事……阮洛也已看出了叶诺诺脸上浮现的那丝不悦,但他来这里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可是楼中事态。发展到了此时,已经有些不好收场了,他一时半会儿又实在走不开,这事要说明白,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言明的。
看着大门口数步外,还流连着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子,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寻欢之人。略一踌躇,他忽然伸手将她拉入门,揽入怀间,另一只手顺势甩上了大门。
你做什么?叶诺诺神色微讶。
此时与他挨得极近,也许是之前在外头被风吹了一会儿,叶诺诺感觉揽着自己的这个男子身上格外温暖。她下意识想要多缩在他怀里一会儿,只是,当她随着他的身形一转,看清了楼内此时的场景,她不禁怔住了。
这是……
……
……
人耐渴的能力可比耐饥能力弱多了,无论你武功有多精深,赶了几十里路不让你喝水,体力很快就消耗干净了。茶馆里做的生意,因此受众面非常广,而过程却是十分简单的,茶馆老板也因此,练出了丰厚的阅历,不过,正是因为看出了这四个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江湖人气息,他又不禁疑惑起来。
大约在十三年前,京都的治安是最乱的,民间出现了一种职业,大白话叫做卖人头,其实就是买凶杀人的活计。与官府张贴布告,出的悬赏缉凶不同,买凶杀人者只要出得起价码,那么他们聘用杀手,只相当于买了一样工具,替他们直截了当的杀死目标,此目标人物却未必戴了什么必须以死偿还的罪过。
前朝末年,像这类买凶杀人的事情渐渐多了起来。坊间仇杀是最低品次的,一个人在巷子里悄无声息就没了,极少会有人看到。刺杀皇帝以及皇亲是最高品次的,但那种刺杀事件发生在重重皇宫之中,宫内当差的宫人会很自觉的管紧自己的嘴,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仍然是不会有机会看见。
发生在市井之间最多的刺杀活动,还是在中层次范畴,富豪或者大臣之间的仇杀,时常可见一行人在街上行至半道,忽然就拔刀舞剑斗了起来,直至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除了有偿杀手。还有一些自诩为要替天行道杀污官恶吏的侠剑客,劫富济贫的草莽豪强。然而侠客的行为是存在误杀的,豪强的行为,劫富是否真做到了济贫。也是未可知的。
那时候,京都但凡做官的,家里都要养近身武卫,走哪儿带哪儿,富户望族家里则养有成群的看家护院。这一实势造就的形势,京都府也管不了。只能放任。
而这一乱象,直到十年前,王家军入京后,渐渐才得到淡化,这主要还是因为四向城门进出的检查,十分严苛。城外如何,官方暂时还没办法管得特别全面,但至少先将内城肃清了。
所有入城之人,不许身携利器,农用的锄头镰刀一类的铁器。上面都有烙字证明。为了管好内城秩序,除了巡城队的增建,所有铁铺也都是在官方备案过的,绝对不允许私造武器。
这便如同拿住了一条毒蛇的七寸命脉。
如果没有武器,刺客杀手的工作将会受到极大影响,所谓卖人头的生意。在杀手行当里是有讲究的,只有将目标人物的头颅割下带回去给东主认了,才能得到赏钱,没有刀剑怎么能行。
内城如今是极少有杀手出现了,外城经过近几年时间里不断的清扫建设,以前都快把寨子修到城墙下面来了的山匪,如今早已消失无踪。或者被京都府的官兵围剿了,或者被关到大狱,还在做苦力还刑期,或者已经从善了。
但是当今皇帝还是把十多年前在世道乱象下衍生的一种体系保留了下来。那就是家宅护院以及私人武卫。这两类人算是官方许可的私人武装,而在限制利器的大令下,唯有身携功名的官僚,带的私人武卫可以佩戴刀剑,家宅护院一类的武夫则只能用木器护主防身。
不过。有需求者,同时就要有供应源,这两类武备人员,倒渐渐使得京都内城又出现了另一种特例:开武馆。
但要获得官方许可,开武馆也是要有许多讲究的。武馆里一般都只会使用木器、竹器代替武器进行练习,当然也会存在精铁制开锋利器,但这类武器极少在日常练习中出现,也就更别提将它们戴在身畔了。
然而在刚才,茶馆老板只是无意识的看了那四人带着的黑伞,却在最后那年轻人头来的目光中,寻得了一丝遥远的熟悉感。
仿佛,这人如同十多年前,京都内城街上很常见的携剑客,当你想要留意他们搁在桌上的剑时,他们的眼中就会闪现出敏感而警惕的神态。如果你想再多看一会儿,就不难发现剑器的主人眼里渗人的感觉。
这种感觉,却不是武馆弟子会显露出来的。那些江湖人绝大部分手里头都沾过人血,其中还有不少人做过卖人头的活计,相比而言,武馆弟子就纯良多了,天天拿着木头练习,最狂暴时,也不过是打断别人的骨头。
骨头断了,还可以接起来,一个活生生的人渐渐没气了,变得僵冷,杀他的人还要割下他的头回去领赏,这种人的凶残程度,他们只需要透射一个目光,即可叫寻常人神魂颤抖、避而远之。
按捺不住心神砰砰乱跳的茶馆老板飞快的擦着茶碗,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害怕起来。
虽说杀手行业也有他们业内的规矩,在他们的观念里,劳动就要得到报酬,因而没有必要做无酬劳的事,不会对非目标人物行凶,但是看他们现在的神情状态,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呢!这是又要做一单人头生意的势头吗?如果被屠的一方,也不是什么良人,那么这两伙人打起来,茶馆可就难免要遭殃了!
虽说内城的治安管得十分好,可就在本月,不是才发生了两起恶性刺杀事件么?杀的都是两个大官,一个似乎是好官,杀了人之后,那帮凶徒还把人家的宅子也烧了!另一个是即将送到刑场上砍头的污官,眼看着必死无疑了,那些凶徒还要连别人最后在囚车里半刻钟的活头都不给,一定要抢在官方刽子手之前,将他刺个透心凉,真是无比凶残啊!
看来皇帝陛下保留了官员养武卫的特权,不是没有成熟考虑的。
但前面那两次凶残事件,都是发生在当官人家里,跟百姓毫无关系,即便那些凶徒想顺便抢几家横财,在巡防严密的京都内城,也是施展不开拳脚的。就说本月这两次凶案,参与的凶徒就都全部被京都府官兵以及官方高手围堵扑杀干净了,百姓生活毫无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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