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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洛明明说着责备的话,但被他拥在身侧的那个扎马尾乱穿衣的姑娘却是一语不发,只露出满脸的笑意,楼厅里的众人看见这一幕,大致都能明白这算是什么事了。
京都百姓茶余饭后早就开始在聊这事了,东风楼里的人又怎会没听到过,但对于外邦来客而言,当燕钰看见这一幕,心里还是禁不住一阵讶然。
燕钰面含微笑,看着阮洛带进来的那个小姑娘,心里则默然道:原来阮洛的正主是这一位,难怪对身边的那位能够坚定地保持距离。只是这丫头虽然生得水灵,可她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他怎么会看上她呢?
阮洛并未看见此时燕钰脸上的表情,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叶诺诺身上。
把叶诺诺的冰凉小手握进自己手心,呵着气搓了搓,阮洛感觉仍是没有暖上多少,也许是因为他的手也一直不太暖和。凝神略一犹豫,阮洛握着叶诺诺的手,塞进了自己怀间衣襟里侧。
这下暖和多了。
但叶诺诺很快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阮洛抓着放在他怀里温着,却冰得他的身形一颤。叶诺诺一怔,虽然她的手在覆到他上腹时还隔了一层衣服,但她学医三年,心里很清楚,人的胸腹处对寒冷的感受有多敏感。
叶诺诺早就知道,阮洛身体不好的真正症结,是脾胃虚弱。而在此时,自己那双冰得如铁的手正覆在他体内胃脏所在的位置。念及此处,叶诺诺心里一惊,连忙抽手。却不想被阮洛按住。
别动,很快就暖了。阮洛叮嘱。
我不冷。叶诺诺担心的看着阮洛,你别傻了,这样会害你生病的。
阮洛一挑眉,道:在你眼里,我有那么弱么?
叶诺诺与他四目对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面颊上则是悄然泛起一抹淡淡红晕。
领着叶诺诺步入楼中,阮洛先托了紫苏差人去取了厚实的衣服,至少先把叶诺诺那身过于宽敞、四处漏风的男子衣服换下。套上狐裘的叶诺诺被莫叶带去一旁,阮洛这才回到了审赛座位上,却见那记时用的香柱已经燃至最后一点火星头了。
抱歉。坐回椅上,阮洛这才注意到燕钰脸上的表情,不禁面色一惭。
燕钰显然毫不介意这点小节,甚至是因为收获了这点意外消息,他还颇为高兴。当即笑着说道:阮弟,原来你与那位姑娘才是……
燕钰的话还未说完,而阮洛也正发愁着该怎么回应这事,场间忽然传来几声唏嘘,顿时将这两人的注意力一齐引走。
此时的石乙已经算是半弃权状态了,只有易文一人还在进行着最后时刻的奋力一搏。但当阮洛与燕钰一齐看向他时。却见他并未有异样,倒是原本只在一旁干看的石乙离开了座位,蹲在了用来计时的那一炷香面前,高鼓起脸两边的腮帮子,似乎是在朝那一炷香……吹气?
这是……燕钰诧异了一声。
阮洛也不明白石乙究竟想干什么,他侧目与燕钰对视了一眼,只是一脸疑惑,没有开口说什么。
人的一口气,可以绵绵持续呼出多久?
若是为了求时间长,尽可能降低呼出速度。大约可以持续三十秒,但石乙那一口气不能如此缓慢地消耗,因为他朝那支烧得只剩半截竹篾的香柱吹风,是为了持续它不灭。
这是个技术活,吹得太慢不行。太快了也不行。
好在,易文左手翻起的那最后一张账页,终于算完了。
易文收了手后,先是放松双肩,长舒一口气,紧接着他就抬眼朝那计时香炷看去,恰巧看见那半截竹篾上最后的一点火星熄灭,以及蹲在一旁的石乙慢慢站起身,他却是深深吸了口气,胸前一阵抽气起伏。
……
坐入马车里去后,莫叶也是心潮起伏,沉默了良久才平复下去。
待心绪恢复到平时那般平静,莫叶便习惯性的拉开了马车车窗的布帘,目光投向窗外,看到的是一派秩序井然但也让她感觉非常陌生的街景。
三天前的子夜,伍书把她带出了东风楼。先在皇宫楼宇林立之间穿行,去过皇陵后又过城门去了海边,归来时却机缘巧合去了叶正名家,绕来绕去,最后还出了点小事故,到叶府那段路她没有分毫印象。到现在莫叶也想不出个具体,在这期间伍书究竟带她走了哪些路,自己现在离东风楼有多远。
叶府与东风楼之间的距离真的远到要坐马车?要知道在京都内城,马车主要是用来输送由城外到达的商团向城内运送的货品的,主走环城商道,人以马车代步可是在城内不多见的。
然而介于东风楼的营业性质,之前待在叶府时,莫叶并没有对叶诺诺提起,她在京都暂居的地方是那里,也就不知道若以叶府为参照,离东风楼有多远了。
莫叶觉得,即便叶诺诺不介意东风楼这种风月场,也总得让她再解释一大堆、为何她一个这么点年纪的女孩子家要住在那里之类的吧?没准叶诺诺还会因此邀请莫叶就在叶府暂居。
但如果她真是因为在京都落了难,只能暂时蔽身于东风楼,那么在叶府寄居一段日子勉强也过得去…然而,莫叶连她自己以后的路究竟怎么走都不知道,她已隐隐觉得至少是现在的自己决定不了自己的去留,所以就更不能拉扯上叶府了。
马车并没有在热闹的街区行太远,就转入一片相对而言安静了许多的街区,但这片街区看上去也不像是小户人家聚居的民坊。
只见这片街区的建筑布局四平八稳、菱角分明。街道宽阔。两边不见有摊贩做生意,门前窗外也没有晾晒的衣物。这些房子都没什么生活气息,倒是有几处楼阁门前,停放有几辆马车。但也不见车夫,马车也是空的。
街道两边的建筑全是两层以上、最高至五层的高楼,其中不乏能以气势力压东风楼的庞然建筑,然而在这样的楼舍之间却丝毫听不见有奢靡之声传出,令莫叶颇觉新奇。
既不像是民居所在,又没有丝毫奢侈气息。这些林立的高楼究竟为何聚立在此呢?
新奇之后,是满心疑惑,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莫叶此时想着快些回东风楼去,目前她在京都能够倚靠的人都在那里了,然而马车却没有路过的意思,反而载她往这高楼林立的街区深处行去。
莫叶终于忍不住拉开了马车门帘,望着那车夫的后背问道:车夫大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要带我到这里去么?
是啊。年轻的车夫倒是答得坦诚,他没有回过头来看莫叶一眼,只是望着前路继续说道:莫姑娘。你不必担心,带你来这儿也是东风楼的九娘交托的任务。
莫叶闻言心下稍安,迟疑着又问道:她没有告诉你,让你带我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吗?
没说呢。不过,我只是一个马车夫,又不是东风楼请的帮工。她不对我说这些也很正常吧。从年轻车夫的声音里能听出他在微笑,并且心情十分轻松,隐有散洒风骨,凭我的经验来看,让我带你来这儿,多半是要见什么人吧。
莫叶想了想后就问道:这位大哥,你行的路远,一定见多识广,可否告诉小妹,这里是什么地方?
年轻车夫轻笑了一声。然后说道:其实我入行也没几年,这地方也才第三次来,说到底能来这儿,还是托了客官你的福呢。
啊?莫叶有些无言以对。
听人说,这地儿是京商出资。工部主建,叫恒泰馆。平时这里是驿馆与商馆各使用一半,而当国朝有庆典时,则是随时会受朝廷征用的。例如前几天海外来了个使臣,据说就是被安置在这里夜宿。
年轻车夫缓缓说到这里就打住,微顿之后,他才又道了句:像我这样的寻常车夫是没什么机会来这里的,上至外邦使臣,自然会有御卫护送,而贵族富商这类人,大多自家里也养着侍从护院呢。
我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时,是一位书生模样的人托我送他来这里歇脚,他看起来像是来京应试的考生……年轻车夫的声音一滞,终于回头看了莫叶一眼,很快他又转过头去,接着说道:但又不太像是这样,时间上不对,并且那书生此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了。
车夫的描述很散碎,但综合起他说的话想一想,也不难理解。他要说的意思就是指在这个叫做恒泰馆的街区,来往之人非富即贵,而再看莫叶,还是一个孩子,也没有带随从,来这儿做什么呢?
何止是莫叶困惑,那车夫也很不解。
放下了马车门帘,莫叶坐回车内,没有再说话。
马车在平缓驶入恒泰馆街区后,没有行出多远就停了下来。年轻的车夫跳下车前板,站在车门旁,有些随意的用马鞭木柄挑开了布帘一角,示意莫叶可以下车了。而直到这时莫叶才意识到一个很尴尬的问题,她身上没带钱。
她本来以为马车会直接送她到东风楼,自然能找到人付钱,所以在离开叶府上车的时候也没有考虑那么多。刚刚进入这片街区时,她也以为这车夫只是觉得这路段安静好行马,只是路过这里。可她没想到,最后的目的地会是在这里。
那车夫常年四处跑生意,头脑很灵活,最重要的还是他不是狡诈之徒,在看见莫叶有些异样的脸色后,他明白了她的难处,但没有趁机捞歪财,只微微一笑,说道:不用管我了,车钱早在我来时就有人给过了。
莫叶在心里舒了口气,下了马车。她目光四下一顾,发现马车停在一家挂牌旗还的楼阁前。莫叶下意识回头去看那车夫,就见对方已经坐回马车上,扬鞭正欲走。
见莫叶看过来。那车夫犹豫了一下便道:九娘就让我送你到这里,我也是真的不知道谁要见你,你就站在这儿等一会儿吧!不必害怕,我想京都最安稳的地方除了皇宫,也就是这里了吧。
他说罢便不再逗留,轻催骏马。驱车离开。
谢谢。目送马车离去,莫叶收回目光,身形微侧,再次看向身边这所楼宇的大门上方,心里嘀咕了一声:旗还?还是还旗?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就在这时,大门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莫叶眼中一亮,扑了上去,有些激动的喊了一声:九姨!
……
莫叶没想到,虽然马车没有把她送回东风楼。但她却是换了一个地点的在这里见到了九娘。
步入旗还楼之后,九娘带莫叶上了二楼一处屋子里。这屋子不大,但室内一应摆设布置得颇显风雅,但并没有丝毫的风尘气。
置身于这样的雅舍内,莫叶自然首先问到这所楼宇是什么地方,这也是自她被马车载入这片建筑氛围有些奇特的街区后。她心里一直在生疑的问题。
经过九娘的解释,她知道了,所谓旗还,是为了纪念早些年的某一场战役。因为那场战役并未损害己方一兵一卒,即叫敌方弃械投降,功果不俗,算是历数战争史上的传奇。敌帅在投降时主动奉上帅旗以表诚意,当今皇帝就建造了这座楼宇,将那面帅旗摆放在楼中。
这座楼宇也还有一些别的用处,不便细说。但必定是向外邦彰显国威的组成之一。
进楼入座后,莫叶便一丝未藏的将这几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都告诉了九娘。其实她相信九娘应该早在两天前就从伍书那里知道了这一切,否则她不会放心自己暂时住在叶正名家养伤。可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再亲自述说一遍,以让她安心。
只是。对于子夜潜入统领府盗取《乾照经》的事,她却是做了隐瞒。
得知莫叶受伤的详细经过,九娘脸上露出极为歉疚的神情,自责了好几遍,连连说自己没有代替林杉照顾好莫叶之类的…说到此事,惹得莫叶也禁不住伤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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