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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阮洛做副手,只需要帮他做抄写以及珠算核账的事情,发挥自己作为“工具”能起到的作用,即可获得每月三百两白银的酬劳,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美差。
比拟京都官僚的月俸,将粮米布匹茶酒等等收入全部折算成银子,三百两白银几乎就是当朝一品大员的月俸了。
当然,工资不能只是这么比。且不说朝廷要员家里多少都有点私产,在仕途上走得风生水起者,岂非一介商人用铜银可以估价置换身份的?这二类人,不能放在一杆秤上称,用商人的收入与官僚的俸禄比较贵贱,大谬。
石乙仰面摆着个大字,躺在叶正名家前庭的回廊一角。他也不许人将回廊上的雨阳帘放下,就让接近正午微显热烈的阳光洒满在身上。整个上午,他都与一堆微微散发着霉味的账簿待在一起,仿佛身上也开始发霉了,就要这么人跟衣服挤在一起,搁在太阳下晒晒。
当然,他的脸上铺着一片嫩荷叶,阻挡了阳光。春末的荷叶,并不宽阔,但这稍显稚嫩的叶子散发出的清香却比老荷叶好闻许多。
荷叶是他在叶家后庭小池塘摘的,还未完全舒张开,半卷着的叶片在他脸上翘起。若有旁人此时从他身边走过,则不难从侧面角度看出,他并未闭眼小憩,而是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嫩绿荷叶,不知在想着什么,脸色微微变幻着。
三百两白银,以当今京都的物价估算,在自己上辈子待的那个时代,可等于十五万元。这么算来,年薪也就一百五十万,似乎也未高到离谱的程度。
但这一世与上一世又有着最大的不同,就是买房子没那么贵。这个时代亦没有高额旅游费、车乘费、出国费,各种电子电器。保险什么的,如果年薪一百五十万全都用来花在生活饮食上,完全能过上富渥得流油的生活了。
所以物价可以比拟,有些事物。这一世还是与上一世有着不可跨越的区别鸿沟。
并且,这十五万的月薪,是他碰到了阮洛,才有的这个受聘机会。
如今的京都,虽然用大家的话来说,算是过上好日子了,但以石乙的视角看来,不过是勉强温饱。平民百姓不用像十多年前那样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但饭桌上餐餐见肉的饮食水平,倒也未完全普及每一户。
所以。阮洛给他开的这个聘用条件,在当世,在南昭京都,依然算优渥到业界金字塔顶尖的那一层了。
只是……
石乙微微动了动搁在回廊上有些发麻的手指,在心中苦笑一声:这钱来得也着实不易。才给阮洛当了几天差,十根手指全都僵酸得接近脱力了。再这么下去,会不会变成手残?如果真成了手残,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能治吗?
但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对……阮洛以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在几天前他被火灰烧成手残那之前,他还不是好好的?凭什么同样的事落到自己身上。就这么不自信的觉得自己会变手残?
思绪刚刚行走至这一步,石乙忽然感觉脸上一凉,盖在眼睛上的荷叶被人忽然拿走了。紧接着刺眼阳光如瀑宣泄,他差点与天空的太阳来了个深情对视,眼睛几乎被闪瞎。
不等他回过神来问是谁,他就已听见那祸害的声音传来:“小石头哥。你又做坏事啦!居然折荷叶,这下池塘里的莲藕都要连根烂掉了!”
石乙一听是叶诺诺清脆且响亮的声音传来,暗道心中的思绪不可能再有安静的环境继续,只得坐直起身,举双手搓揉着额头。慢悠悠道:“明明是你在做坏事好吗?这样突然拿掉我遮阳的叶子,是会对眼珠子造成永久性晒伤的。”
站在回廊下草丛里的叶诺诺注意到他话里的“永久性”三个字,觉得有些陌生,之前她脸上那种顽弄意味已然静下来,顿时变成一派认真表情。思酌片刻,她忽然问道:“就是不可逆改咯?”
石乙愣神片刻才明白了她的话意所指,但也只是点点头,随后他的注意力偏向一边。不远处,一个身着浅绿棉衫的女子推着一把轮椅慢慢走过来,轮椅上坐着的年轻人亦着了宽松舒适的棉服,只是两只手上绑着厚厚的布带,看起来应该舒服不到哪儿去。
坐在轮椅上的,便是因为几天前徒手扒火灰,导致双手严重烫伤的阮洛。推轮椅的则是莫叶,阮洛的义妹。
不等那两人走近,石乙便收回目光,盯了眼前的叶诺诺一眼,表情严肃地道:“听说在叶伯父的主持下,你与阮洛已经定亲了。你不觉得,现在帮他推轮椅的人,应该是你吗?”
提起这事,其实叶诺诺也有些心虚,这本也是她纠结不定过的事。但既然她最终将轮椅后的位置交给了莫叶,便是想通了、或者放下了什么顾虑。
脸上神情只是稍微一滞,叶诺诺很快找到了反击之辞,撇嘴道:“我年小力微,推不动嘛!小石头哥,你脑瓜子里有那么多鬼主意,不如你想一想,怎么让那个轮什么椅的东西变轻些?这样我也能推着轮椅到处跑了,你也不用被阮大哥追得到处跑了。”
“拜托,请叶大小姐每次称呼我的时候,去掉‘小’和‘头’二字,加一个大字进去,尊重我一些行不行?”虽是这么说了,但话至末了,石乙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叶诺诺简直是天生开心果,时常语出惊人,在他看来颇具趣味。只是这种趣味,在这个时代的某些人眼里,则是不知矜持、有失女德的行为了。
稍微顿声,石乙就举手托腮,歪头看着叶诺诺仍还带着期待神色的一双明眸,慢慢说道:“要使轮椅变轻,也不是没有办法……”
一个法字,故意拖长音节,却迟迟不言下句。
叶诺诺有些忍不住了,在回廊前的草地上蹲下,以求视线能与坐在回廊上的石乙更接近些。以表达她迫切想知道的心情。
这样一来,她原本是居高临下的站姿,这会儿倒有些像石乙脚下仰望的小白兔那般,有些可怜兮兮的样子。等待着饲养者扔出胡萝卜,不,是等着被告知答案。
“木板的承载力,都有一个限度。要使轮椅变轻,只能是改小格局一途了。”石乙刮了刮下巴,那儿有刚刚冒头的几丝绒毛。他的灵魂虽然是一个接近三十岁的成熟男人,但他莫名其妙的穿越后,占用的这具身体,今时不过十五岁的草样年华,下颚还是光洁一片。略微迟疑。他才补充说道:“若真那么改,这轮椅就坐不得成年人了,抱你这般小的女娃上去耍一耍,还是承载得起的。不过,到时候也就变成阮洛推你了。”
叶诺诺顿时从地上站直起身。柳眉一挑,语气不太友好地道:“是你想耍我吧?”
石乙面现一丝无辜状表情,认真说道:“我说的是事实。”
叶诺诺挑成倒八字的双眉稍微放平了些,但满脸的质疑神色更重,“我怎么感觉你就是在转着弯的耍我呢?”
……
不再看莫叶那边,进入石乙视线内的景物,便是眼前这已经厚厚长了一层茅草的坟垛——或者。因为它里头并没有陈尸,所以确切的说,这只是一个土垛?
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去年早了将近一个月,深冬枯黄的茅草到了今天,已经全部被新长出来的那嫩绿一茬覆盖。有的茅草还开始拔嫩穗了。
石乙看着坟垛上的青草随风招摇,不禁想象到,当茅草穗儿老掉时绽开了白绒花,这片大抵都埋着贫苦人,因而少立碑的野坟地。一定会变得很漂亮。
白色的茅草花如雾一样浮在青色的茅草叶儿上头,风一吹过,便如地面洒向天空的雪沫,亦如每年都会在初夏翻新一遍的白色冥番。
如果清晨再来一场雾,那境界就更妙了。看来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会挑住处,可能是视物眼光因为生死有别,境界自然也变得不一样了吧?石乙在心里如此想着,又环顾了四野一周。
莫叶追逐伍书的两道人影已经离开这片地域,石乙却没有像他刚才对莫叶说的话那样,只等她一离开,他也回去,而是盘膝就地在莫叶为林杉修的衣冠冢面前坐了下来。
沉默片刻,石乙忽然轻声一叹:“林先生,您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里,很难捉摸到一丝悲伤的语感,反而是游戏的心情体现得比较明显。仿佛林杉的死,代表的不是一条生命雪融烟消,而是一种游戏里的一个硬标准设定,过了也没什么,不过还可以重来。
说完刚才那句话后,石乙又沉默了很久,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精神处于这种沉默思考中的他忽然信手折了一根茅草,叼在嘴里,抿着唇一松一紧,眸子低着看那草叶尖儿一抖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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