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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岁前六天,鸣浮山山腹,暗无天日。
嚣厉画地为牢,压制心魔。
他闭五感,心魂潜行识海,试图自己平息其中戾气?。只是心魔一生难灭,戾气?一沾难驱,他能做的不是压制,而是习惯。
嚣厉潜行识海中,看到当?年纷繁记忆。
先?是东海乱象,水牢幽暗,护心鳞从心口剥落,血染红方圆海水,他强行透支灵核化形出逃;再是出东海,上中陆,舅父久寇追击,中陆正道围剿;以?为必死无疑时,天光破深渊开,入天鼎;继而七年为灵宠,奉主避世,逐月剔除金鳞鲛的毒,血污天鼎之川;之后,便是携主所负,放逐回人?世;再后,冬末将近,周倚玉死,己生心魔,一路寻仇杀戮,一路寻找转世,一路寻建立锥之地。
到今日入劫二百九十三年,年年今日重历当?年路,回头万里看故人?枕尸骸。
嚣厉不疾不徐地穿梭在识海里,走到中途时候,看见匍匐泥泞里爬行的自己,身后拖着?脏兮兮的血痕。
他蹲下去看过往的自己,端详半晌,想起这一幕发生何地何时。接下来,应当?是正道追上了。果?不其然,没一会身后路不见人?影而闻弓弦声,箭矢纷纷如雨,少年时的自己奋力?化出人?形盘成黑漆漆的一小坨,倚仗身上鳞片为甲胄。不多?时,血气?如雾,又如迷障。
嚣厉收回目光,转头看追上来围剿的正道修士。
“那东海祸妖就在那儿!不能放过它!”
训练有素的修士们带着?捉妖法器赶到,团团包围那坨半死不活的黑蛟,只需随意丢出一件法器就能把他捻成渣子,但出乎意料的是,修士们在这里起了争执。
“我出力?最多?,此妖灵核应当?归我。”
“如果?不是我追索到它的踪迹,各位怎么能找到它?灵核该归我。”
“我不与各位前辈争,晚辈看中它的鳞片,还望前辈剖完,这身上好的鳞赏我。”
“你倒是油滑……”
嚣厉转头,跨过那坨有气?出没气?进?的黑东西,继续向前走。
再走半刻,周遭环境变成了雾凇沆砀的雪林,林间有鹿,鹿下有草。
一个黑影忽然从高大的树上砸下来,就地砸出了一个雪坑,不慎磕到了雪下岩石,爬出来时跟一只犬一般胡乱抖身上雪,雪点和血点一起甩。
嚣厉抬腿想走过去,便看见雪林尽头有一个真正不染尘埃的白衣人?缓步而来。他便停下驻足,看着?那逆光而来的守山人?。
“我随意一剑,你就飞到这儿了。”
头破血流的黑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小声:“我灵脉尽断,还没恢复完……”
“那继续来吧。”
“……是。”
嚣厉再看几眼,脚步未停继续走。走到天鼎山的溪流处,雪水化去,成溪水涓涓,两岸有花开。
他根深蒂固地记得这儿,慢悠悠走到上游,见一黑衣黑蛟半身在水中,不祸刀自小臂上割开六七口子,带着?些黑色的血迹便冲入清澈见底的溪水,涓涓而去,花草皆枯。
其实解毒不必如此温吞、拉锯。只是他没办法,也做不了主。
沾着?血腥的记忆漫长不知尽头,嚣厉随心而动,看着?一桩桩往事?,越淋漓越淡漠。
再走半刻,天鼎远去,入世再度,真正的跌宕或从出天鼎山开始。嚣厉看着?自己陡生心魔,孤身赴周倚玉入天鼎前的门派,一夜屠了大半修士。
天未亮,他跨过一具具尸骸,轰开了门派的禁地,到得最深处,看到了满面墙上挂着?的美人?画。画上周倚玉还会笑。
他卷画而出,第一道天雷至。
雷劫摧骨毁筋,嚣厉手揣进?了袖子,安静地看着?那黑蛟袖着?画受五雷轰顶。
这时,心魔之声嘶哑地响在嚣厉耳边:“我当?初出东海到中陆的时候,路上没少遇到他们名门正派的围剿,而今我比他们强,我一人?来围剿他们,以?牙还牙,天经地义?的很。”
“可?你看,不管名门正派怎么收妖,杀妖,怎么个折磨妖族,那都?不叫犯下杀孽,那叫替□□道。而我这个妖去杀他们人?,我便是触犯了天法,我要被雷劈个半死。”
“凭什么?”
嚣厉眨了下眼,对着?那雷劫里的自己漠然:“你本?该死。”
雷劫停下,黑蛟化为灰烬,那幅画从空中坠落掉在地上,卷轴骨碌碌铺开,画上人?如一个易碎的美梦。
嚣厉揣着?袖子走上前去,没有弯腰捡,只驻足凝望。
忽然,画上美人?的笑颜变了——他眉眼含情,唇上出现了清甜酒窝。
嚣厉一直无动于衷地重历过往,然而就在这副画前,心魔陡然失控。
新岁前夕,日出扶桑,东海之濒。
嚣厉出了山腹,和在外提心吊胆地护法的山阳汇合,而后一起赶到东海岸上,共祭逝者。
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怔怔地对着?东海龙宫方向发呆。
山阳在一边摆好香案,忙活了半天才停下,过去拍拍他肩膀:“大少爷,行了,把你东西给我吧。”
嚣厉这才回神,提着?食盒过去自己摆了,山阳也就不插手。
嚣厉摆完祭品,自己撩衣跪下,望着?案上沐日的牌位笑了笑,俯首叩下,哑声道一句:“娘,冬将尽,新春大吉。”
山阳没跪,只轻微拍了拍他肩膀。但等了半晌,嚣厉还是没说话,他便无奈地抓抓头发。
“夫人?,新春要到了。过去一年依旧太平,鸣浮山里处处生机。我和我家水儿日子和美,又是鸣浮山的和谐楷模。”山阳取过案上的灵符,边燃边絮叨,“至于嚣厉,这大少爷今年仲春带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可?爱小草妖到窝里去,他嘴上不说人?话,不过我熟悉他的脾气?,他心里也眷恋着?......”
嚣厉从发呆中回神,见了鬼一般拍掉山阳搭他肩上的手:“你说什么鬼话?谁眷恋了?”
山阳不跟他计较,继续叨叨:“夫人?,我当?年没能照看好他,眼见他这些年来沉疴渐重,心里痛急却?又束手无策,夜深人?静思量常不得安睡。山阳愧于受您所托,把您唯一的骨血照看成这么个样子……”
“够了,老子耳朵都?要长茧了。”嚣厉无力?地打?断他,“和你无关,我自己作的,你揽什么责?”山阳在他身后单膝跪下,蛇瞳叫海上日出照得泛红:“夫人?,据您当?初所算的命数,他没多?少日子了。山阳没用,帮不了他,夫人?要是泉下有知,保佑保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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