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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端与唇所能达到的每个角落,无不?能掀起颤栗的山风。而当他楔上的那一刻,山风骤然卷带莲叶,摇晃菡萏,随后,伴着温柔的捭曳,她似乎渐渐沉入潮湿暖和?的湖心,涟涟波纹与清荷碧叶之下,细水滑过她的每寸肌肤。一切如同一个潺潺水花的漩涡。她在坠入中发出婉转的叹息,为这寒冬夜里的仲春。窗外,微于疏竹上,时作碎琼声①,繁玉之声下,是宋知濯细碎的浅吟,低低的,如深渊下空明的回?响。他穿越在一条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幽径,这繁途上淌着汩汩的溪流,温热的东风裹着他,十几年所寻的归宿,似乎就在脚下。此刻他想,他愿意永远沉溺在这座仙宫,不?必回?转。

当第一缕晨曦到达这间屋子?时,恍惚铜铃微响,划入清帐,卷入冷香。宋知濯已经醒来足有半个时辰之久,在这断静谧安详的时光中,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偏低了头,看着怀中熟睡的鸾凤。

她的眉黛青山、蓬卷睫畔、无不?是云霞下凌波瑟瑟的一抹春池。

他爱她,莫如一位君王爱他的山河。

直到这片锦绣山河在滤帐后斑驳柔和?的阳光中睁开眼,他仍是眉目含情的望着。明珠却蓦然被他盯得脸红,又回?想起前夜一些混乱的片段,骤然翻转身,留给他一个妩然的肩头。

“躲什么?”宋知濯扳过她的肩,见她双手捂了脸,从指缝中弯着眼。他笑?了,一如得以封侯拜相后志得意满的一个笑,“小尼姑,你就真是我的人了,烙了我的印,以后翻山越岭,也走不出我的手掌心。”

嗡嗡的,是明珠的捂在掌下的声音,“你也是我的人。”

“这是自然,”他从锦被中抬出光洁的小臂递到她眼前,“你瞧,可不是你的印?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不?论我走到哪里,线在你手里攥着呢,只要你一收,我就回来了,还在你手里。”

明珠撤下一只手往他臂上一拍,佯作愠怒,“你没完了是吧?见天拿着这事儿说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嗳,你下去,我要穿衣裳起来了。”

浅淡金粉的一方宝幄罩住浓情,浓情在宋知濯脸上具体是一抹笑,一双眼,“你穿就穿呗要我下去做什么?怎么,你害羞了?”一壁说,一壁轻掀锦被沿着绵延的曲线往下探望,却被明珠抬手打断。他又颇有些浪荡地一笑?,“咱们是夫妻,这有什么可害臊的?炭都熄了,地上怪冷的,真叫我下去?”

鎏金铜盆中只剩灰白的炭与丝丝余温,烘得人喉头发痒。明珠抖荷一般的声音软软地由嗓子?里囫囵滚出,“那你背过去,别瞧我,我不?习惯。”

她脸上绽开一朵木芙蓉初开的笑?意,将宋知濯的心全然撩上枝头。他只能听她的,拨过马尾,赤着背转过去。

眼前是触手可及的藕粉轻绡帐,恍神间,就觉得是她粉缎一样的肌肤,他伸出手掌,指端缓缓滑过那段帷幔,“好了吗?既没有个晨昏定省的,亦不用生火做饭,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呢?”

蚀骨的声音就在背后一尺,牵引着他的神魂跌宕,“不?起来躺着做什么?倒把骨头都躺散了。我要起来学针线,今儿要绣一个如意头的帕子?,等我绣好了,给你带着好不好?”

他已经魂魄无主了,任她说个什么,都只是好。

两情相好情正浓,在每一个脸红心跳中终于迎来今年的最后一月。这一月的开端,是随着宋追惗的一纸奏书,梅间落雪,震动朝野。

据闻圣上发雷霆之怒,不?及半月以同平章事童大人为首、宋追惗为辅等相关官员以猛虎之势追查出延王谋反的罪证。于贵妃寿宴的前一天,景王解禁,延王被囚,并将牵连其中的官员一应查处,而远在寿州的穆王请旨欲亲自带兵擒获曹仁,正道好一个风水轮流转。

动乱之下,有事未平,一件是延州十万精兵悉数整编后,还有为首的曹仁在逃。第二件是被查处的官员中,有楚含丹的父亲,倒不?是多大的事儿,只因是在秋天给延王敬献过一幅吴道子?的画,便怀疑其有结党之嫌,被关进了御史台狱,大约罪不至死,不?过是抄家流放之类。

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刻,楚含丹便命人套了马车回?了趟娘家,因?还未定罪,除了楚父被羁押,府上一切还是照旧如常。

方入府,一概人不理,急急地冲到母亲王氏院内。那王氏一连哭了几天,哭得个昏天暗地,鬓角也亦忽生白发。一见她来,忙拽了她的手对榻入座。

髹红拓梅的锦榻上,王氏由掩襟长褂上牵出手帕,一壁下泪一壁将这些日的苦都倾盆而出,“我的儿,你不?晓得,自你父亲被带去御史台大狱,我就吃不?下睡不着,一连几天,我东家走西家奔的打点了礼去求人,可旧时你父亲那些所谓至交,不?是称病谢客就是推三阻四,我不?知腆着脸说了多少好话儿,只不中用,个个儿都恨不得离得八丈远。”

语中道不?尽的世态炎凉,尽数又由眼中滚出,“这都怨你父亲啊!我时常劝他,老老实实地做他的官儿,不?要总想着投机取巧的,他非将我话儿当做耳旁风。任他哪位王爷,亲了这个,就疏了那个,随便一个也是得罪不起的,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呢?你瞧,这不?就栽了跟头了?”

那手心托着手背,直拍出个大势已去的架势。然不过一瞬,她捏着帕子?横抹一把泪,像是在苦海中瞧见一根浮木,“我的儿,我听闻主审这延王谋逆大案的,就是童大人与你公公。童大人向来与咱们家没什么来往,咱们求不?上,好在还有亲家在,如此风口浪尖上,我不?好登门,倒还得你去说,横竖你们是一家人,他不?好不卖你这个面子。”

楚含丹面上亦是泪珠涟涟,绞着一张腊梅白绡绢在手,左右揩着,“我也想去,可自打出了这事儿,公公就连着半月没归家,我上哪里求去?母亲先别急,这么大个案子?,想来一时还审不到父亲身上来呢,想必忙过那些要犯,公公能得空回家,届时我再去求。”

“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就只能靠你了,我的儿,你务必要将这个事儿办妥。”

王氏悲懑难当,又无别的出路,只将希望尽付与此。娘俩对着又哭一阵,把个晴好的天哭得乌云倾顶。

回?去时,浓云滚滚,看样子势必有一场大雨要下。不?过一刻又有天雷初过,轰得京城人心惶惶,更轰得一座太湖石险些崩裂。

太湖石前,宋知书蹒步行过,甫进屋内,张氏便急迎出来,掣了他湖蓝浪纹袖口急急踅入里间,还不?待落座,就将一双凝重的目把他望住,“外头可是出什么事儿了?你父亲又好些时没到我这里来,丫鬟说,他已有半月未归家了。”

“父亲且有得忙呢。”宋知书撩了衣摆将腿盘在榻上,端茶细抿一口,“如我所料,父亲参了延王一本,所查属实后,圣上又委派了童大人与父亲一同查处余下乱党,曹仁在逃,他手下的兵已悉数充到穆王麾下,瞧着架势,舅舅是翻不?了身了。”

屋内昏鸦的光,罩住张氏雷鸣心惊的脸色,宋知书缄默一瞬,还是直言相告,“母亲,我说了您别哭。舅舅已经下了台狱,圣上亲自定处,判其‘结党谋逆,永禁台狱’,一并连张家俱都定了谋逆之罪,判得‘满门男子问斩,女眷充为官妓’。”

此时,有丫鬟进来掌灯,才亮得满室明黄,已见张氏呆若朽木,涕泪纵横。宋知濯忙自袖中掏了帕子?替她蘸泪,一壁哄一壁劝,“事已至此,已无回?天,当初我在舅舅面前掩下父亲时,咱们不?就料到会有今天了吗?好在您是外嫁之妇,并未牵涉其中,在家里替外家哭过一场,往后就休要再提起此事了。”

张氏仍只是哭,直哭了半个时辰后,才渐渐抽搭着,一句话竟哽咽得断断续续,“你派人、去叫你父亲、回?来,告诉他,我心里害怕。”

天泄暴雨,似她的泪流不?尽,啪啪乱坠的雨点儿像是打在她身上,滗下一股稠重的寒意。她是真怕了,仿佛瞧见支摘牗外无边的夜雨中、太湖石下的深雪中走来张家满门英魂,瞪着憎恶的眼,质问她为何因?一点儿女情长竟置骨肉血亲于地狱。

雪与雨仿佛汇成滔天的黄河,汹涌在宋知书归去的路途。即便有丫鬟替他撑着伞,也溅湿了他半阙衣袂,哒哒地嘀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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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元张宪《听雪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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