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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潸潸,银杏疏影,长廊阑干内行?着一月白、一幽蓝的挺阔身影,二人正款款言谈。

细听之,是赵合营爽利的笑声,“你?看?她那眼睛,天生瞳孔带绿,只因?她祖上有胡人血统。说来也奇,童大人倒是无异,反生得她,天生浅草绿的眼睛,故而?取‘釉瞳’之名。你?在这里,撞见她可要?躲着些,她最好哭了,几句话?儿就要?惹得她眼泪霏霏,若她哭起来,我四婶婶听见,可又要?心疼了!”

至拐弯处,下得长廊,撒得一片碎金在宋知濯幽蓝的襕衫上,正行?至逼仄花道上,他负得一只手,另一手摆袖礼让,“我一外姓男儿,与你?家又无亲,见着她自然是要?避忌一些的,话?也不说几句,怎么?还敢惹她哭?”

“你?避着她,还不知她如?何呢。”赵合营且行?且笑,摇首嗟叹,“你?不晓得,一则是因?我四婶与她母亲孪生,自幼亲近,妹妹没了,自然是当她的女儿掌上明珠一般疼。二则四叔四婶早年有个女儿夭折了,如?今膝下只有两位儿子?,就连几位侧妃良媛所出亦是儿子?,便当她亲生女儿一般,调养至今,可说是集万千宠爱一生,也算对得起童大人了。”

暗忖一瞬,宋知濯含笑问起,“王爷王妃替童大人养女,本?就是天恩难得,怎么?说是‘也算’?”

遥望左右无人,赵合营挨近些,收抑声息,“我原来就同你?说过,我四叔此?人英明神武,就是性子?多疑。他自到寿州,因?不放心童大人,怕童大人远在京中会心生异变,便以王妃念妹之名将釉瞳接到这里来养,实则是以做挟制,童大人就这么?个宝贝女儿,怎敢声异?好在这些年,童大人对四叔也算忠心尽力。”

说话?间,已至穆王书房,门外有两名跨刀侍卫把守,其中一人折进去通报,不及须臾又出来行?礼,“世子?殿下、宋大人,里面请,王爷正等着呢。”

二人相请入内,一同拜礼,见得另有几位谋臣坐与下处。穆王由案上端正起身,身后的椅背上伏一条飞龙,栩栩如?生。

他虽挂着笑,眼神却难掩威严,下颌半寸长的一片须渣,更显天威,“你?们坐,不要?老是站着说话?。”眼见他二人落座,他笑得更似舒心,“知濯,你?带来的兵马我已安顿好,冬至前?半月,分得二路,由水、陆发兵至京师两万兵马,童大人会在朝中与景王周旋,以掩耳目,待到京师时,自有你?的人马里应外合,一切妥帖安顺。不过,我眼下担心两个事儿,一是你?在京替景王做的兵力部署图,不知他是否会临时修改。二嘛……。”

及此?,曜石一般的眼眱向宋知濯,攒愁千度,“知濯,我是有些忧虑你?父亲。说起来,我常在此?地,与你?父亲相交不深,但年轻时倒是与他打?过一些交到。我颇为欣赏他的一身才学,这些年,又时常听闻他于朝政之功,如?今,他已位及副相,我是实在不忍见得因?为党羽之争,而?使朝廷所失一位对江山大益之良臣啊!”

言中所痛,倒也有真,宋知濯揣度一刻,起身行?礼,“那依王爷的意思,该作?何解?”

“依我看?,”穆王靠像后方宝座,将一面枣红蝙纹袖口抬起来又压一压,示意他坐,“此?次回京讨伐,你?要?找个时机去劝劝你?父亲,只要?他悬崖勒马,我可以不做任何追究。况且,你?们原本?就是父子?,虽政见不同,到底还是不要?闹得骨肉离分的好。”

宋知濯自然无不应从,行?礼领命后,三人又商定诸方细节,晨光在几扇槛窗上缥缈变换,宁静中似乎响起雄壮的鼓鼙,敲得尘归尘土归土的宿命。

下沉的天色里,蕴着一种苍凉的黄,十分像边关的一片沙,在旷野中孤寂地浮动。但里头?走来一位女子?,像沙漠里的异域妖姬,在单薄的一片黄里点燃了四季的颜色。

她穿着珍珠粉的绉纱对襟褂、里头?松针黄的横胸,绣着一株风铃草、以及藕荷色的留仙裙,鬓上的两朵荼靡花儿适时地点缀了她瞳孔里的草绿,看?上去天真得可怜。宋知濯的眼没有流连,随他的步子?一样转入另一条开遍红杏山庄的小道。

只见童釉瞳将嘴角一瘪,捉裙碎步追上去,连滞后的风都带着灿烂的香甜,“宋公子?、宋公子?、知濯哥哥!”

尾后四字,令宋知濯小小地心惊肉跳,明珠偶时玩笑会这样叫他,故意将两个眼含情脉脉地捧过来,模样既可恶又可怜。

走神的一霎,童釉瞳已经?追上来,盈盈可爱地将他含笑睇住,“知濯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小时候在京城,礼部尚书胡大人家里,胡家哥哥的生辰宴上?”见他垒眉回想,她的笑容渐融一寸,娇声提醒,“那时候我六岁,你?在翻胡家哥哥的藏书,他们笑话?我眼睛异色,我在那里哭,你?听见了,过来帮我训斥了他们,你?还记得吗?”

光拉出二人长长的斜影落在花间,宋知濯蹙额回想,隐约记得好像有这么?回事儿,那时他也不过十岁,一切都像是一场虚花梦影。

他望她一眼,立时又别开,笑着颔首,“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傍晚风大,你?快回去吧,一会儿王妃娘娘该找你?了。”

言讫,幽蓝的衣摆掠过花间憧影,消失在几块巍峨崔嵬的太湖石后。童釉瞳远望一瞬,一片腮灿若傍晚的云霞,眸中带着少女独有的高贵天真。

乍听得远远有人喊,“小姐、小姐!”一缕倩影渐进,到她跟前?儿,追着她的眼遥遥一望,“找你?半天了,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呢?快随我去,王妃娘娘找你?呢。”

“玉翡,姨妈找我做什么??”童釉瞳缓回神来,将一张樱桃脸略垂一垂,颇有些腼腆羞赧的意思。

玉翡将她的鬓角拂一拂,宠溺的一双眼将她眱住,“娘娘叫你?去陪她一道用晚饭啊,谁知我一个错眼,你?就跑到这风地里头?来了。本?就是个娇弱的身子?,哪里经?得住在这里吹风?夜里回去,可是要?生病的!”

云霞渐散,风露正起,童釉瞳的脸色已褪尽羞涩,撅起两片鲜艳欲滴的唇,似嗔似怨,“哎呀你?又说我,仗着比我大个五六岁便要?天天唠叨我。你?再教训我,我可写信跟爹爹说,叫把你?退回去,我可不留你?了。”

二人且行?且说,玉翡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哎哟哟,你?以为你?如?今是个大姑娘,我就说不得你?了?能有多大?不过是十六岁的年纪,什么?都不懂呢,我再不看?管你?一些,磕了碰了怎么?好?你?现在就厌了我,以后到了夫家碰上人家那些小老婆或是通房丫鬟刁难你?,还不得是我帮你?震一震她们?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哪里懂这些?”

“哎呀,谁说我要?嫁人了?!”一缕莺声半臊半羞,洒遍如?火如?荼的一片红杏山庄,越荡越远,仿佛已飘到来年的春天。

而?浓秋里,燕去无痕,满树花调,院内皆是聒耳的笑声、琴声、歌声、金樽玉盏咣当碰撞之声、银碟漆箸垒叠的叮咚相合之声,与这秋日里烂熟的瓜果稻麦连成一幅霪糜到溃烂的画面,泛起一股浓稠的腥甜。

小轩水晶帘内,四五个男人在朗声行?酒令,身边悉数挨着几位艳鬓花髻的女子?。沁心正被其中一个肥胖的身躯挟在怀内,粗壮一个胳膊搭在她颈上,仿佛稍不留神,就能折断她的脖子?。但她顶着这恼人的重量,仍旧笑靥不减,一手拂在那男人胸前?,吃他喂到唇边的酒。旋即男人满意地笑开,两撇八字髯印在她腮上,摘获一吻。

明珠贴墙站着,一双眼在案上梭巡,探查着哪个杯空、那只壶尽,再十二分留心沁心的一举一动。若是扶额,便递上一盏清水,若有扫裙,便换上一张新绢,从无纰漏。她在看?人脸色这件小事儿上,似有与生俱来的天赋。

欻然一盏倾倒,洒了沁心满裙,明珠掩裙挪动几步,将她由圆凳上搀起。见她挥一挥绣帕,巧笑嫣然,“诸位大人,容我去换件衣裳再来。”

众人或点首,或有人咋舌,“你?这一席酒,又是换衣裳,又是到下头?应酬别的客人,十亭倒有八亭将我们王大人晾在这里,是何道理呀?既是换衣裳,拿到这里来换好了,我们横竖又不是外人,啊,是吧?哈哈哈哈……。”

淫言邪语引得众人笑成一片,明珠却后一步,留沁心摆腰酬酢,“哎呀呀秦大人,你?这话?儿可有道理?大家听听,我应酬客人嘛是因?我要?做生意,我若不应酬客人,你?们还不到这里来寻我呢。再有了,你?是我们王大人的至交好友,但常言有道,朋友妻不可欺,哪有你?当着面儿就要?看?我换衣裳的呀?我若要?换嘛,自然也是只给我们王大人看?了咯,你?们说是不是啊?”

引得众人附和,那位肥头?大耳的王大人更是笑逐颜开,拈一只银箸指像对过秦大人,“老兄,你?不要?在这里欺负我们沁心嗳,她做生意自然不单是应酬我们一户,也是身不由己的啊。”言着,斜挑沁心一眼,横一只大手往她臀上拍拍,“快去,叫翠儿给你?煎盏热茶醒一醒,舒服点再来。”

淡淡地,是沁心似嗔似娇的莺嗓,“说你?不疼我麽,却连我的丫鬟都记得。哪里还是翠儿呀?翠儿前?几日就叫妈妈发嫁了。”她由后头?扯来明珠,指给他瞧,“这是我新得的丫鬟,叫明珠,人家在后头?给你?斟了好半天的酒了,你?还记得个翠儿!”那王大人将两撇八字髯笑得翘上了天,由腰间荷包内掏出个五两的锭子?,递给明珠,眼睛却仍盯紧了沁心,“是我的不是,尽然连你?换人伺候了都不晓得。小丫头?,你?可要?将你?家姑娘伺候好啊,叫她心里每日都痛痛快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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