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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渐高,照着灯火通明与满地的金屑玉片,像天上坠落的星河,在人间跌得粉碎。
望着满地的金银狼藉,春莺绷起?一声尖利的叫嚷,直冲绮帐扑过去,“你要做什么、你这个?小贱人!”抬手一把拽住她的双螺髻,只往下?狠扯,“你敢砸我们姑娘的屋子,你瞧我今儿打不死你!”
又听她痛嚷一声,原是侍鹃不知由哪里蹿出来,提裙往她腹上一踹,并了侍梅一齐将她按在地下?,亦是狠扯她的头?发?,“叫你嘴巴不干净!我叫你满嘴里放屁!”
一旁音书跨上来,躬下?腰就要去拽骑在春莺背上的二人,手还没?够着,反被绮帐一把拽过,揿着脖子直往案上砸,“你不躲远些,反要撞上来,正好?,我收拾了你,再去整治你们那不要脸的主子!”
这几人原就是被明珠纵得能上树摘桃下?湖捞鱼的主,倒不似寻常娇软无力的那起?小丫头?,两个?丫鬟也将她等一个?按不住。
这厢绮帐将音书的发?鬓扯得缕错丝乱,已是打红了眼,并着侍竹二人伸手就去扯边上的周晚棠,狠一掌剐到她脸上,“你这个?烂娼/妇,到我们院儿里勾引少爷不算,还要说话儿作践我们奶奶,你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小娘养的?!不过就是个?陪过来的低贱奴才,还真把自个?儿当主子了!”
眼瞧着周晚棠被打,玉翡急火攻心,忙冲门外众人嚷,“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拿了这几个?无法无天的狗东西!”
听令,如意?领着三个?丫头?冲进来,后头?一干人还不及跨入,便被侍梅眼急手快地将两扇门“啪啪”阖上,忙楔死在里头?。背过身儿来即跳上去拽了如意?的头?发?。
将周晚棠连扇了几个?耳光狠扔到墙角后,绮帐侍竹二人便直奔玉翡而去,合力将她拉扯到地上,一人骑到她腹上只朝那脸上扇,“你就是头?一个?该挨顿打的!你主子还没?说什么呢!你一个?丫鬟就敢背地里挑唆!”
乱哄哄打做一团,叫骂生?嚷得漫天。童釉瞳缩在榻上,眼瞧这地面混乱不堪,又见玉翡被连扇了好?几个?耳光,便哭着下?榻去扯,“别打了、别打了!”
“我们奶奶吃斋念佛久了,多次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反蹬鼻子上脸!”
“哎呀我的老天爷,这还有没?有王法家规了,竟容你们在这里随意?打骂……。”
“今儿就要叫你们瞧瞧厉害!”
“打!狠狠给我打!”
“我去你娘的小野鸡!”
……
众人撕扯做一团,哪里还管童釉瞳,叫骂声里又添上她的哭声,更是个?手忙脚乱混沌迷蒙。烛火飘摇中,粉纱红销、锦屏春画东倒西歪,红绿翠蓝乌泱泱横飞满室。
独周晚棠缩在墙角将一切充耳未闻,腮上还火辣辣的疼,但?出奇的,她并未生?怒,反升起?一丝欢欣,她步步紧逼,就是为了闹到这一发?不可?收的局面,如今一切尽在她料想之中。可?唯独没?料到童釉瞳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美得似月下?银波,亮晃晃的扎人的眼。
在一片哭骂不绝中,渐渐有什么由周晚棠心内澎湃起?来,她摸过地上一块锋利的瓷片,藏于袖中,坠髻散发?跺到混乱人群中去,一步一步,眼神坚且硬,几如迈向属于一个?女人王国的皇位宝座。
一团乱糟糟的撕扯混打,她混进去,假意?拉扯这个?拉扯那个?,七手八脚趁势就扬起?袖中的锋刃划过童釉瞳的腮。
“咣当!”
一声惊响,众人猛一回首,就见着了盛怒的宋知濯背靠月下?,一双眼泛起?血丝,冷朝屋内睃一圈儿。手上还提着一截银丝竹叶花衣摆。他刚抬起?黑靴,丫鬟们便纷纷散看,分站两行,下?巴颏俱往胸上埋,个?个?儿都是衣衫斜掩、群缕褴衫。
他身后跟着明珠,一双眼睁圆了将以绮帐为首的一行人打量过。那几位亦偷偷瞥眼瞧她,见她一脸惊慌,立时又将头?埋得更深一些。
眼瞧着宋知濯落到榻上,便听见玉翡号丧一样的哭嚷,“小姐、小姐!你的脸怎么了?”她趴在地上,满头?乱发?,髻亸潦草,顶着一张被扇红了的脸搂着身侧的童釉瞳,红肿着眼怒斥绮帐几人,“你们谁做的?!谁做的?给我站出来!我要杀了你们!”
在她声嘶力竭内,众人方朝童釉瞳脸上望,即见腮上糊了一脸的血,顺着长颈一路沾湿衣襟。
扫见众人神色,童釉瞳这才惊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抬了手背横抹一把,抹下?来一手的血,乜呆呆地望一会儿,将眼由宋知濯靴上慢慢上移,将他凝住片刻,终于哑着嗓子长喊一声,“啊…………!”
凄厉鹓鸣割断沉香、划破月纱,旋即是她捧着脸,眼泪一颗颗由她翠玉的眼中坠下?,混着鲜血,痛彻心扉。她开始哭,将眼无助地挪到宋知濯脸上,立时又慌乱的挪开,别着腰将脸埋在玉翡怀中发?出哀天恸地的呜咽,凄凄楚楚,汇成江海的眼泪足以使任何人心生?恻隐。
金风细细,丝丝扣入宋知濯的心内,他愧疚地垂下?眼,短暂一瞬后再抬起?,无风无波,“玉翡,先将你家小姐扶回去,去找总管房连夜到宫里请几位太?医过来,务必、快马加鞭!”
或许是来之前在宝帐中经过长久喘息的缘故,他的嗓音带着些飞沙滚石的干涩,吸引着明珠一眼不错地凝住他,也将他那匆匆含愧的一眼描画进心里。就那一眼与这锵然?的字字句句,几如那一艘船装载着满舱宝贵的货品,落进一片深海。直到后来,明珠才明白那满载的——是他们彼此相依的旧时光。
可?眼下?,她来不及去钻研他眼中的深意?,还有几个?不懂事的小丫鬟等着她庇护。目送玉翡搀着童釉瞳出去后,她抢在周晚棠之前,舞着裙边儿,几步跨到绮帐面前,头?一回如此严厉地对她问话,“绮帐,怎么回事儿?大奶奶的脸可?是你们几个?弄伤的?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来,不许有一分隐瞒!”
此情此景亦将绮帐唬一跳,忙捉裙跪伏到榻下?,泪眼朦胧地将宋知濯睇住,“少爷、少爷,您要替我们做主,大奶奶的脸不是我们划的,我们、我们原本只是想来教训教训周姨娘的丫鬟,是她们、是她们三番五次的对奶奶不敬,时时出口伤人!说奶奶是小户人家的贱丫头?、还说奶□□先在明雅坊不知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适才侍鹃也跟着过来跪下?,伶俐陈述,“少爷,绮帐姐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奶奶三番五次的心软不与她们计较,她们愈发?得了意?,更加张狂起?来!今儿她的丫鬟将绮帐姐打伤,我们实在忍无可?忍,这才背着奶奶过来,原就是想让她们赔礼道歉,谁知她们不仅不道歉,反倒又辱骂起?来,我们、我们气不过,才砸了她屋里一点?儿东西。”
四壁烛光罩着屋内满地的碎片、银釭、铜鸭,以及扯得凋零四坠的帷幔,恰如一场芳凝瑶席醉红尘后徒留的满地狼藉。宋知濯的眼掠过这里粉碎的狼藉,慢慢落到明珠身上。
凭着几年对她的了解,他当然?清楚此事与她无关,但?碍于童釉瞳的身份、与将她长久冷落的愧疚,他只得严明地审核这桩公案。仿佛被什么狠一拉拽,他的眼转到周晚棠身上,没?有感情地冲她抬一抬下?巴,“你可?有话说?”
同样是红肿着一张脸的周晚棠被他一点?,瞳内流银,渐渐汇集成一股山涧,“妾身管教丫鬟无方,请爷责罚!”
说话儿就捉裙跪下?,身后音书等人亦紧着跪下?。她再抬起?脸,已是涕泗纵横,拈着袖蘸一蘸腮,“几位姑娘所说得都不错儿,原是我的丫鬟口也冲一些,说话儿没?个?分寸,背地里议论?了什么叫颜姨娘屋里的人听见,她们护主心切也是情有可?原,我也没?什么可?辩驳的。”
见状,明珠忙跨过去将她搀起?,二人相视一眼,各自心有明镜。明珠作出十二分的自责,蜀锦流光的袖内牵出一张帕子往她脸上搵一把,“嗨,这都是丫鬟们不懂事儿,我的丫鬟也有错,再大的火儿,也不能闹到姨娘这里来啊。瞧瞧这满地的精贵,回头?姨娘开个?单子,我都赔给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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