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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儿端出个碟子,果然见粉嫩剔透的十来个角子,明珠喜滋滋咬一个,眉眼就似月牙弯起。又捡一个八角勾枝连纹大瓷碗,将各色菜品盛出一些,并一双象牙箸端给明丰,“你在外头跟着,又赶回来给我送东西,想必还没吃饭,你就在那榻上?将就吃些吧。”推辞不?过,明丰只好连谢了端碗到榻上?去。明珠一厢与丫鬟吃饭,一厢与他闲问,“他在水天楼摆席,自然少不?得为将军们叫局子,你可有见到沁心姐姐啊?”
“见到了,”明安停了碗回?话,“还是小付将军下的帖子请来的。沁心姑娘还问奶奶好,说是十二月初八是她生辰,要在外头宴请奶奶吃席。”
“那好,还该我请她才是,回?头你替我送个帖子给她,我也去替她摆个台面。”
青莲一听,落下筷子横嗔一眼,“要死了,你一个女人家替她摆什么台?传出去不?得被人笑话儿死啊!”
“那有什么啦?”明珠眼皮一翻,俏生生地挺直腰,“我借了宋知濯的名儿去替她摆嘛,下帖子给妈妈也暑宋知濯的名字,还怕什么?况且我名声还好啊?外头那些人不过是想着巴结宋知濯才成天把我吹上了天,我心里有数,背地里不?知把我在明雅坊做工那段日子编排出了多少艳情故事?来呢。”
眼一斜过,青莲的手就伸了来,拧着她一片腮抖一抖,“哟哟哟,就你心内豁达通明,我才懒得再管你。”
引得众人发笑一场,天色即在莺笑雨坠中倾落下来,云翳浓雾不散,更挹不动长注无休的水帘。
夜里偶起了天殛,雷鸣轰轰,帐幄被灌进来的风飐飐撩动,卧房内架着银骨炭,点着瑞金脑,灭了众烛,留一盏银釭昏沉沉亮在案上?。
撩开两片绡帐时,宋知濯的脸立时荡出温柔的笑意,盯着明珠的恬淡的睡颜细瞧一瞬,身上玉婿的醇香像一片软锦萦绕心房。那些酒嚣笙乐就在他脑中褪去,同时亦卸下了一身尔虞我诈兵戎相交的疲惫。
哒哒睡在一侧,嗅见味道警醒过来,旋即将明珠也吵醒,两个眼迷蒙着睁开,撑坐起来,“你回?来了?要不?要叫人来更衣?”
伴着雷鸣火闪,宋知濯自个儿宽下腰带落到床沿,横臂搂过她亲一口,又将哒哒扒拉下去,“不?折腾了,叫她们一来忙活,将你觉惊醒了不?好睡。嗳,小尼姑,我说了多少次,别叫它上?床,一身的灰。”
她两个眼一拧,脚丫往他后腰上蹬去,“你也一身的灰,下去下去!”
解了襕衫,剩一条长裤,赤着胸膛兜着她倒到枕上?去,“我跟狗能一样儿吗?睡吧,明儿还得早起。”
伴着呼吸,宽阔的胸膛起起伏伏,振得明珠睡不着,移到枕上?,“你们什么时候发兵,都折腾大半个月了,要走就快走嘛。一起程,路上还得折腾大半个月,哪里还有精力打仗啊?”
“有你说的这样轻松就好喽,点了将士,将士们又得点兵,向朝廷请命备好马匹粮草、各兵器,也都忙活完了,十七就启程。届时我要送将士们出城,这么大阵仗,你大概没见过,带你一道去瞧瞧啊?”
“好啊好啊。”明珠弯着美滋滋的眼,瞧他眼皮阖起,再将他搡一下,“对了,你今儿见着沁心姐姐,可有替我问候她?不?知她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他闭着眼翻身过来,横了胳膊搭在明珠腹上,在她颈边喘出热气儿,“听说近日打江宁来了个富商,将她一年三节包了去,不?大酬客了,也就是今儿下帖子请她才来的,台账可比原先翻了一番儿。”
“那蛮好,她比我还年长些呢,恐怕也没有几年生意好做了,要是遇见好人赎身出去,也算是有了个出路。嗳,十二月是她生辰,我去替她摆个台好吧?用你的名帖,也叫她私下里攒些银钱,万一赎不了身嘛,自个儿也好多些银子傍身,你说好不?好?”
偏头一瞧,宋知濯已呼吸平稳,不?知何时去了那黑甜梦乡。明珠却不大能睡着了,睁着眼盯着帐顶银晃晃的镂雕熏球,嗅着润雨芳草之香。
窗外雨打桂枝,雷鸣电劈,猛然“咣咣”两声,明珠心内生疑,仿佛是有人在敲院门,和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凄厉传来一阵尖利的女嗓,听不清是在叫喊些什么。
又听见外间上夜的丫鬟开门出去,不?时侍鹃举烛入得卧房,就站在帘下放低了声,“奶奶、奶奶,是周姨娘带着丫鬟过来了,哭得不?知什么样子,像是有急事儿。”
藕荷色的帘帐隐约见明珠撑坐起来的身影,将宋知濯连搡几下,“醒醒、宋知濯,快醒醒,周晚棠来了,你去瞧瞧什么事?儿。”
两人随意穿戴一阵,一齐步入外间,乍见周晚棠并音书二人湿漉漉地站在厅上?,裙边颗颗坠下的水晕开了金罽上的莲纹。形容败色,一脸的水珠,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骤见宋知濯,周晚棠带着一腔哭嗓忙赶几步,“夫君,我家里来人报,说我娘病危,求夫君带我回?去瞧瞧,只怕再晚,我就见不?到她了!”
她掣着宋知濯松散的氅衣袖口,满目急泪,与雨相融,迫切地仰望着他。宋知濯打一个哈欠,随手指一指侍鹃,“你去总管房支会一声儿,再叫人套了马车送姨娘回?府一趟。”再将眼转睇向周晚棠,干哑的嗓音无情无顾的轻柔,“别着急,回?去若有什么事?儿,就派人回来说一声儿,缺什么就到总管房支去,再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观她心急如焚,想来无假,明珠便又朝侍梅吩咐,“你去拿我两身衣裳给姨娘两人换上。”后又牵裙落榻,朝宋知濯眨着两个大眼,“你陪她去一趟吧,这样大的事?儿,又是大半夜的,也好有个照应嘛。”
缄默一瞬,宋知濯将头慢点一点,横目过来,“那你自个儿早睡,我明儿一早就由周府去上朝,下午再回?。”
言讫侍梅紧跟着他错身进屋换衣裳,厅上?还站着湿淋淋的二人,而明珠迤然在榻,捧着一盏热乎乎的茶闲呷就饮。这里的暖与屋外的寒仿佛天上人间,周晚棠一架弱骨抖在这宝鸦盈香的屋内,想起来时路的每一步、步步生恨。自己是被忽视被欺凌的庶女,可说到底,也总比明珠这个贫贱的比丘尼强上?许多,可凭什么她可以高坐画堂、享受比自己好得多的锦衣玉食、占尽人间浅情,而自己,却独在那云楼锁愁!
寂静得仿佛能听见屋外满庭落花的悲鸣,沐雨微声中,周晚棠的眼被盆内才架起的炭火缓缓点燃,挂着泪莫名启唇,“你在笑话儿我?”
明珠眼一跳,半晌方似懂非懂地笑起来,搁下茶盏,“姨娘误会了,我笑你什么?我们出家人慈悲为怀,这种生死大事?儿上,不?论是谁,我们都怀着悲悯之心,哪里笑得出来?”倏而,那俏皮的笑脸渐生寒意,字字轻启,夹着风露凉雨,“不?过话儿说回?来,绮帐死了,我同样心里不?好过。我想,她在九泉之下一定看着我,想叫我帮她报仇雪恨。这些日子,我总是梦见她,不?知道你会不?会梦见她,梦见她时,良心有没有愧?”
炭盆里新起的火星噼啪不断,点醒着二人之间一点微妙的仇恨。周晚棠挤步过来,也寒碜碜地笑起来,“她死,说到底是因为要替你出头,才叫人有了可乘之机,我为什么要愧?”
闲闲伸个懒腰后,明珠笑谈而起,“我不?会叫她白死,我佛慈悲,却不度无心之人。”四壁烛光罩着她的笑颜,蹁跹的裙无情掠过了周晚棠落魄的垂鬓亸髻,“你不?像童釉瞳,人家是名门嫡女,京师第一美人,你是个庶女,一无所有。你无非就是为了宋知濯能带给你体?面优渥的日子、或者是为了他这个人嘛。可我不?妨明白告诉你,你得不?到,只有我叫他给,他才能给你这些风光,就像现在我可怜你,才会叫他陪你走一趟。”
“你可怜我?”仿佛什么天大的笑话儿,周晚棠抖着肩笑起来,瞪向她满背的乌发及拽地的豆蔻绿轻绡氅衣,“你就以为,这些东西你永远能拥有吗?”
说话儿间,宋知濯已整装踅出,明珠便弯起眉眼迎过去,掣着他两片衣袖叮咛,“你可要多照顾些,别叫人家说你仗着位高权重就不重岳家。明儿也别慌着回?来,我这里横竖又没什么事?儿。”
宋知濯就势将她两个手握一握,柔情立现,“成,你回?屋睡吧,我回?来就吵你这一宿不得安眠,横竖不?用去给父亲请安的,你早上就多睡些。”
观他二人含情而别,周晚棠方才跋扈的恨被潮雨酿得五味杂陈,或恨或嫉,凝结于心。廊下,丫鬟们早已撑伞等候,一齐将二人兜至那阴翳风雨中。
作者有话要说:周晚棠与童釉瞳到底谁能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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