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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心思怎么会变得这么快?人的笑颜难道都是挂着面具的伪善?

陛下将她拉进到身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说得不错。身为皇家子女,除了先辈给予的高贵血统和身份,还有什么更能值得你引以为傲的?你所有的功名和成就都是建立在这个身份之上,若是失去身份,你便一无所有。”他紧紧盯着和瑾,“……明白了吗?”

和瑾吓得面色惨白,怔愣着说不出话来。

陛下打量她苍白的容色,心中一软,便松开她的手腕,缓下口气继续说道:“小瑾,不光是你,朕也是一样无可奈何。皇家子女的命运从不在自己的手里,这一点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和瑾沉默不语,愤愤地扭过头不愿看他。陛下便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硬是将她的脸扳正回来,语重心长地劝道:“朕知道你心里不开心,既然你不喜欢暮成雪,朕也给了你后路,如此便怪不得朕。”

和瑾倔强地别开脸,陛下手里不留情地擒住她的下颌,兄妹间的一场无声较量毫无悬念地展开。因为用力过重,和瑾下颌上的皮肤已经被捏出两道红痕,她假意的泪水不知觉已变成了真情的痛楚,在眼眶里打转。可她仍旧没有服输,哪怕下颌骨快要被捏碎,尖锐的疼痛一阵阵刺激着她的神经。

如果连自己的人生都能轻易认输,活这一生还有什么意义?

陛下见她脾气如此强硬,知晓以武力是断不会让她屈服,当机立断松开了钳住她下颌的手指,让和瑾一个力道不稳差点朝案桌上冲去。

他拦腰止住和瑾前冲的势头,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禁锢在怀里,一边按住她一边叹道:“小瑾,再过十天你就十六岁了;出不了半月,你将嫁为人妇;再过几年,你该为人母……”

他治不住和瑾扑腾的势头,索性将她拦腰一抱,一把按倒在书案上。案上哗啦一片诸物翻倒的声音响在耳彻,却没有人有这个闲心去注意。

男人的体重忽然间压上来,让和瑾受惊不小,她睁大着无神的双目,呆愣地注视眼前的人。只听他深深叹息了一声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和瑾咬住舌头才忍住眼泪,与兄长凌厉的目光对峙半晌后,她颓然地松下了抵抗的力道,语声微弱地开口道:“如果我不是公主……”

“如果你不是公主,你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嫁给喜欢的男人。”陛下截住她的话,替她说了下去,而后半句的口吻却是十分凝重的,“如果你不是公主,你早就在离开娘胎的百日内命丧黄泉,还由得你这般胡闹!”

和瑾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仿佛所有的希望都在陛下的一句话中被完完全全地粉碎,没有留下一丝的余味让她自欺欺人……她闭上眼,紧紧咬住的唇角沁出了一滴血珠。

陛下见她已不再挣扎,思量了片刻慢慢放开了她。扫视了一圈满地的狼藉后,视线再度落到从书案上缓缓起身的少女身上,她衣发凌乱,海藻般长发披散在揉皱的白纸上,越发黑得媚人。最外件的华服已在争执中散乱不堪,生生掉落了半边,露出仅着单薄亵衣的香肩,隐隐还能窥到亵衣内白玉般的锁骨……

当年先皇在位时,玉妃艳惊都城却红颜薄命,如今十六年后,她的女儿亦出落得这般艳色撩人,在不经意间便勾动起男人熊熊的欲望。陛下多少能够明白,当年父皇为那个女人痴迷到送了一座沁春园给她的心情。纵然得知她的女儿命里不详也舍不得扼杀,反而百般呵护着,抚养命带煞星的婴孩长大……

先皇英明仁德,而他一生中唯一的污点就是那个女人。眼前这个延续了她生命的少女,亦会成为自己的阻碍吗?

陛下别开视线,离开了软榻。他缓步走到殿中,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卷。似是在清醒自己的头脑一般,一次次身体力行地去捡拾散得到处都是的纸笔。

和瑾飞快地收拾好衣装,心砰砰跳个不停。从小到大,她跟兄长吵架的次数三天三夜都数不完,可是像这次一样这么凶的,还是第一次吧?待冷静下来后,她回想起自己的行为和陛下的训言,顿时悔得无颜见人!

细想起来,今日好像诸事都不顺,先是招惹了即恒,又是触怒了皇兄……她不得不开始反思,难道之前也是她的错?即恒对她发火,也是她自己的缘故?她真有这么无理取闹吗?唯我独尊的公主殿下一生难得几次自发自觉地反省,却无奈最终也没有省出什么名堂来。

她兀自坐在案桌上,听着身后细碎的声响,不知该怎么面对皇兄。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不耐道:“朕批阅奏折的案桌可不是给你当椅子的。”

她慌忙从案桌上跳下来,不想心急之下没掌握好高度,膝盖结结实实磕在了软榻的边缘,痛得眉头皱成了一团。

陛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将拾捡好的东西顺手丢在地上,上前抬起和瑾的腿,揉搓着磕到的膝盖。

和瑾窘到抬不起头,她是不是以后出清和殿都要先翻一翻黄历?怎么每次出来都要倒一次大霉?第一次是被露妃“捉奸”,第二次是自己“捉奸”,这次又搭上身心的痛苦……决定了!她今后出门一定要翻黄历。她自己不信这一套,没规定身边的人也不能出于效君敬主的热心为她查呀?

在和瑾胡思乱想的时候,陛下经验老道地为她揉散了淤血,膝头热乎乎的,也没有先前那么疼了。和瑾小心翼翼地窥视着陛下冷峻的神色,呢喃道:“皇兄,那个……”

“嗯?”陛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和瑾脸涨得通红,声音细若蚊蝇道,“我错了……”

陛下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将一抹嗤笑藏于眼底,抬起头严肃地凝视着她,正色道:“明日的庆功宴你要到场。”他的口吻不容拒绝,让和瑾越发莫名其妙,然而陛下接下来却浮起一丝狡猾的笑容道,“若是心怀愧疚想要补偿的话,明天就看你了。”

他拍了拍和瑾的肩,却始终没有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目送着满腹心事的和瑾离开朝阳宫后,陛下扫了一眼遍地的狼藉,忽然醒觉,他头一次亲自动手收拾的东西又被重新扔回了地上,瞬时感到无比的可惜。偶尔做些琐事活动一下也不错,但是再去捡一次又很麻烦……最后他踌躇良久,终是下了决心,高声唤道:“高公公!”

高公公应声推门而入。

陛下指着一地的零碎,道:“找人收拾一下。”

***

和瑾徐步走在回清和殿的路上,即恒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一如来的时候一般,气氛压抑得教人难受。

和瑾在朝阳宫里停留了很长时间,即恒跟卫队长一起候守在朝阳宫外,只听得里面一会儿传来和瑾的尖叫,一会儿又传出一大堆东西被撞翻的声音,个个心惊不已,生怕公主和陛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到时他们又该帮着谁?

终于等到和瑾完好无损地出来,众人又是一番惊恐。

公主衣发虽还算齐整,但比之来时却狼狈了很多。而更吓人的是,公主出来的时候一脸凝重不说——脸颊上居然全是惹人浮想的红晕啊!

这将近一个时辰里,朝阳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恒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不无担忧地试探道:“公主……您没事吧?”

和瑾闻言停下脚步,怔愣着回头,讷讷地问:“什么怎么了……”

“呃,不。”即恒将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摇摇头道,“没什么……”

和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想起先前的种种矛盾和误会,又感到一阵愧疚。但是一个新的念头却倏然划过脑海,她急于求解,便脱口问了出来:“即恒,如果我不是公主的话,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即恒大惊失色,哑然无声。他怎么对她了?是对她好,还是不好?公主问这话的目的是什么?是在谴责他吗,是在谴责他吗……

在和瑾期盼的目光下,他不自然地牵了牵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道:“如果您不是公主,只怕我们今生无缘相见。”

和瑾怔住,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然而这个答案又是最符合情理之中的。

如果她不是公主的话,他们可能一生都无缘相遇,更何谈矛盾与误会……她沉默地垂下头,不期然皇兄的话语回荡在耳际:你所有得到的东西都是建立在身份之上,失去了这个身份,你将一无所有……

她轻轻点了点头,阳光落在额前的碎发上,有一块暗红色的印迹在发间若隐若现。

正因为她是公主,她才得到了如今许许多多的人事物,还有与他的相遇。身份就像命运的一种具象化,尽管给她招致了许多无能为力的苦恼,但也并非没有带给她意料之外的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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