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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川很讨厌下雨。
潮湿的天气里皮肤总是黏腻的,阁楼的窗栏在雨里泡了半个月,他已经嗅到了什么腐朽的气味。灰墙上的霉斑凑在一起,仿若一朵暗纹勾成的花。他附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塑料火机,咔哒一声,橙红色的火焰照亮了霉菌。
祁川皱起眉盯着墙角。火舌舔过墙沿,很快晕开了焦黑的一片。
有人哐哐哐敲响了门。
“Q1,Q1!战野他们上线了,要排吗?”
老旧的铁门充满锈迹,门上还粘着两块不明油渍。小个子男人嫌弃地后退了半步,改用脚踹。又是咣一声,他朝屋内喊道,“Q1你在吗?”
连下了四五天的雨,衣服洗了都干不透。祁川把窗帘杆上挂着的衬衣使劲抖了抖,然后披上身。好像是和哪条有些掉色的黑色牛仔裤混在一起搅了,原来纯白色的衬衣有些泛灰,不过这无所谓,看这个天气,它可以每天都被水淋洗一遍。
祁川单肩背起书包,一边扣扣子一边打开了门,再把手揣进裤子口袋里摸了摸钥匙和钱夹。
“不了,晚上再说。”他搭了一下小个子男人的肩,越过他踏下楼梯。
小个子男人的目光扫过少年胸襟上的校徽,恍惚了片刻才想起来Q1还是个高中生的事实。他哦了一声,跟着他走下了楼。
下午三点正是网吧换桌的时候,前一波通宵的人差不多走光了,后面一批学生还没下课。为数不多还赖在桌前的人都东倒西歪地靠在椅子上,鼠标旁的烟灰缸里插满的烟头。祁川从一排排电脑之间穿过,还有俩看上去浑浑噩噩的人撞了他的肩走了进去。这里积攒了一夜的烟味已经到了一种连他都觉得呛鼻的程度,或者说那已经不是烟味,而是一种臭味。他的目光掠过一堆死尸般的躯体,留有意识的家伙们眯着眼睛朝他打了几声招呼。
他们叫他Q1,那是他名震四方游戏ID。在场也有几位小有名气的玩家,但是和虚拟战场上的英勇不同,现实中的他们胡茬满脸,面色蜡黄,满脸倦意的走出网吧时还会被路人叹一句废物。这不是一个电子游戏打得好还会得到认可的时代,长期日夜颠倒饱受辐射的一屋人里,倒只有祁川挺直了背,略显消瘦的侧脸依旧帅气。披着薄毯窝在收银台后的孟老板啧啧了两声,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感叹,“年轻真好”。
祁川迈出网吧,走进了濛濛细雨中。
阴雨连绵的六月仿佛看不到尽头,少年登上天桥,望了眼不远处学校上空阴沉的天幕,夏天不应该总是这样的。人真的很矛盾,他讨厌雨天,却留在了这座常年多雨的南方小城,他还讨厌网吧里陈旧的空气,但他总是睡在网吧二楼孟老板的小隔间里,已经好几天没回过家了。
不知从哪传来了今年高二生暑假不用补课的消息,课间里班上躁动一片。当然是假消息,不过能乐呵就先乐呵吧。施钧洋沾着泥水的球鞋踩到了殷染掉在地上的作业本上,祁川还在走廊另一头的时候就听到了她的尖叫。他从后门走进班里,找准自己的位置坐下趴好,准备继续补眠。
气急败坏的殷染把施钧洋的书包扔到了洗拖把的桶里,柔顺的马尾随着她的步子左右晃着。不知为何,他总是能比谁都轻易地激怒她,她甚至忘了在祁川面前保持一下自己的形象。
殷染瞪着施钧洋骂道:“贱人!”
施钧洋靠在桌前厚脸皮地笑笑。他抽了张纸巾不紧不慢地盖在祁川半湿的发顶上,勾着嘴角朝殷染回敬一句:“婊砸。”
还有其他聒噪的人声一同传到祁川耳中,变成嗡嗡嗡的一片混沌,混着窗外的蝉鸣助他入眠。待任课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祁川已经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天黑透,他再次睁眼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光了。他拧了拧僵硬的脖子,望了眼窗外,雨又变大了。来睡了两节课,但是黑板一角的缺勤公告上还是写上了他的大名,祁川无所谓,他移开视线,把书包留在了桌洞里,空手走下楼步入雨中。
二零零八年六月十七日,小雨转大雨,乏味又无趣的一日。是时候要回趟家了,祁川急需热水澡,吹风机还有干燥的衣服。从城西到城东要坐近一个小时的公交,他站在学校侧门的公交站等车,垂着眼望向手机。直板洛基亚只剩最后5%的电量,他扣了扣破碎屏幕边角,抽出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抿在唇间,直到往口袋里摸火机的时候才觉得不对劲。
他只摸到了钥匙和火机,原本撑起宽大校裤口袋的钱夹不翼而飞。
操。
祁川站在原地回忆了半天,他来学校睡个觉也能掉钱包太不科学,猛吸了几口冷雨中的空气,他总算在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里发现了端倪。
是网吧里跟他擦肩而过的那两个人偷的吗?
迎面走过来撞一下对方的瞬间摸走口袋里的钱包,这倒是很常见的扒手做法。只能怪他那时不算太清醒,居然会有这种低级疏忽。祁川虽然不算富二代但也没经历过这种翻遍全身摸不出一个钢镚的憋屈,他看了眼手机倒计时到4%的电量,随即给施钧洋打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听筒那边也满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听着比这儿的雨还大。施钧洋扯着嗓子应了一声,“喂?”
“你在哪呢?”
“殷染伞坏了我送她回家,干嘛?”
“没事。”
祁川把电话挂了。他把手机插回口袋,抬脚转了个方向往学校里走。穿过侧门就是操场,雨中的塑胶跑道像飘在水里,行政楼和旁边的迷你图书馆都还亮着灯。祁川沿着红砖墙往教学楼的方向走,爬山虎翘起来的叶子蹭过了他的手臂。路灯把他的影子拉长,影子上满是溅起的水花。
他在这时看到了第一个迎面朝他走来的同校学生。
对方握着伞柄的手指又细又白,他起初还以为那是个姑娘,结果再近点看发现是个低着头的男孩。对方厚重的刘海搭在沾满雨珠的眼镜框上,书包背在胸前用一边手臂护着。
祁川不假思索地拦下他。
“唉同学,借个五十块救急。”
男孩停下来脚步,抬头瞥了他一眼,然后又匆匆把头压了下去。
祁川把湿透的额发撩上去,“我是高二12班的祁川,你哪个班的?我明天还你。”
对方没吭声,依旧呆站在原地。
“喂,听见了吗?”
男孩略显笨拙地把伞靠在肩上,然后拉开拉链把手伸进书包掏了掏,不一会儿就抽出两张毛爷爷。这出手还真是阔气。祁川再次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确认对方的确存在于他的圈子外。
“……所以你到底是几班的啊?”
“……”
还是沉默,男孩沉默着把两张毛爷爷递向他。从天而降的雨抵在纸币上,也打湿了他的手心。
祁川接过了纸币,仔细看得话还能发现男孩是微微发着抖的。六月的晚上温度不高,冷雨也带来了寒意,但是对方瑟缩的表现更像是把他想象成了什么霸凌同校生的混混,只求多给点钱保命,并不想多说话留下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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