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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兰苑之后已至亥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水打在屋檐琉璃瓦上,顺着屋脊抛出一条条断线珠帘,宋予衡身体不适自行安置。
回廊上的纱制宫灯皆换成了防雨的羊皮灯笼,兰苑草木葱郁只闻雨声阵阵更显凄清寂寥,容策沿着曲折回转的长廊走到小厨房,衣袍半湿。
厨房中浓重的药香掩住了潮湿的雨水气,湘君穿着家常的半旧齐腰襦裙,挽着半截袖子,满头乌发编成一根麻花辫垂在一侧,耳垂上一对珊瑚玉坠随着她扇蒲扇得动作来回摇荡。
“这样大的雨殿下怎么过来了,受了风寒督公又得向我们发脾气。”湘君瞧他浑身湿漉漉的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容策俯身和颜悦色道:“这个时辰怎还在厨房熬药?”
“督公脉象不稳,我看着他喝完药才能放心去睡。”湘君看着火候说话功夫又往药罐中添了一味草药。
宋予衡每天要喝六次药,早中晚各两次,每副都不一样,以至于他身上经年累月的萦绕着一股清苦的草药香,容策悄悄把过脉没瞧出大毛病,是药三分毒,即便是调理身体的补药也没有这样吃的。
药味离得近了异常浓烈,还有几分熟悉,容策掀开紫砂盖阖目嗅了嗅猛然睁开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桌案上还未来得及放入药罐的药材,狼篪,弥茯,箇萙……
湘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药罐中沸腾的气泡嘴里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容策平静问道:“药方是哪几味药?”
药罐中的气泡咕嘟咕嘟如一颗颗珍珠般大小,湘君摇着蒲扇答:“劦非,岜筎,伽也,一仄,蕠荼,蓖茴……”
窗外的雨愈发大了,风吹着格窗咯咯作响,湘君观察着容策的神色继续道:“还有狼篪,弥茯,箇萙。”
“不可能。”
容策语调清冷,眸光锐利,湘君收起嬉笑之态:“这九味药,药性烈,火候、份量、次序、时辰稍有差池都会要人性命,所以这么多年为督公熬药的差事我从不假手与人。”
她陆陆续续把另外三味药材放入解释:“督公早年伤了筋脉武功尽失,身体亏损严重又未好生调养,加之九味丸可解药性,反反复复,沉疴旧疾算是落下了。
如此饮鸩止渴,拖到现在身体越来越糟,再这样下去……”
湘君没有往下说端起药罐,热气腾腾的浓稠药汁倒了整整一碗,分毫不差,容策犹疑的问道:“可有解决之法?”
“有是有,就是有点难。”湘君圆润的下巴抵着蒲扇,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停用九味丸静养,我可保督公长命百岁。”
九味丸是闻溪之母所配制,用以压制宋予衡正常男子特征维持假太监的身份,停用九味丸假太监身份必然暴露,多少人在暗中伺机而动意图一招制敌,宋予衡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也一步一步把自己推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罄竹难书的罪状,权侵朝野的地位,让他或进或退都摆脱不了太监的身份,即便是死宦官之名也要一同封棺入土,这不是有点难而是难如登天。
湘君舔了舔嘴唇紧张道:“好像有点贪心了,其实单静养也可。
督公一天都睡不了三个时辰,日日为西秦殚心竭虑也就算了,还得时时刻刻提防暗杀,别说□□凡胎的病人了,隔神仙也受不住啊。
督公最听殿下的话了,你去劝劝,他肯定听,最好趁着现在浓情蜜意的时候去。”
容策思忖良久,郑重其事道:“至多两年,停用九味丸静养。”
湘君眸光晶亮:“真的?”
“本王从不妄言。”容策用指腹试了试碗壁温度,“你用草药包把我引过来就是想对我说这些话的?早些回房休息,这药我给义父送去。”
“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湘君随意收拾着满目狼藉的小厨房让容策十分怀疑药的剂量、火候、时辰是否准确,“殿下你回来可真好,你放心,无论将来督公身边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狐媚子,我的心始终都是向着你的。”
“什么狐媚子?”
湘君欲盖弥彰的捂住嘴,含糊不清的告状:“齐湘说殿下在春风渡被狐狸精迷了心窍食髓知味,我是不信的,似殿下这等坐怀不乱的君子岂会被狐媚子勾引?”
“不假。”
不假?不假!湘君望着容策远去的背影从案台上跳下来细细寻思此中深意,天哪,督公用狐狸精的手段勾引了殿下几赴巫山,督公这么热情的吗?
行至一叶斋,容策敲了敲门不请自入,屋内冷冷清清,一盏孤灯伴着疾风骤雨更添凄凉,宋予衡并未安歇盘腿坐在软塌上伏案而书,白色亵衣穿在他身上显得异常宽大,不时抵唇急剧的咳嗽。
忽然宋予衡写字的手顿住,俯身干咳,接连不断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心肺咳出一般,容策把汤药放在桌案上,疾步走到他身边轻拍着他的脊背帮他顺气,咳嗽并未止住,一声重似一声。
容策双手拢住宋予衡冰凉的手暖了暖,展开鸦青披风披在他身上关了临近的碎玉疏窗数落道:“畏冷还不添衣,把药喝了早点睡。”
宋予衡眉目眼睛挤在一起十分痛苦地一口饮尽浓稠的汤药,苦得他舌头木麻:“湘君都学会支使你了?”
容策剥了颗姜糖喂至宋予衡唇边,宋予衡无奈,张口吃了,甜中带点辛辣,不算难吃。
“她眼睛都熬红了,左右我无事,顺道而已。”
宋予衡把写坏的宣纸撕成纸屑丢入陶罐,揉了揉眉心哑声道:“别在我眼前瞎晃,我困了。”
下了逐客令容策并没有走,重新铺床叠被看着宋予衡躺下,塞了两个温热的手炉置放在他腿窝处:“义父,你的腰还疼吗?我给你检查检查方好。”
容策伸进锦被里的手东施效颦,罔顾宋予衡的意愿沿着他的腿骨弧度往上游移,宋予衡身体紧绷,不知是不是手炉起了效用方才还冷冰冰的身体暖意融融沁出一层薄汗。
他攥住容策的手腕,红豆陷入掌心,硌手:“不疼。”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宋予衡无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狭长的凤眸沉沉望着他,上完药的腰腹处又开始火辣辣得疼,一圈乌青的指痕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消下去。
容策轻笑,黑眸中荡漾着细碎的烛光,撤手帮他掖了掖被角,宋予衡稍稍把心放回去,容策绞了温热的帕子又开始给他擦汗。
宋予衡咬牙切齿道:“容策,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咳嗽出了一身虚汗,睡觉不舒服。”容策细致的给他擦拭额头颈窝,“义父,我今晚歇在外间,你有何不适就叫我。”
宋予衡被他磨的身心俱惫,不耐道:“快走,你爱睡哪睡哪。”
……
扬州西市虽不复当年盛世光景但气度犹存,摊贩商人熙熙攘攘,半城杨柳色,一径藕花香,一辆乌沉朴素的马车缓缓驶过,这在繁华热闹的西市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马车停在一处翠竹掩映的府邸前,朴素的木牌用绿漆描着个苑,入内青竹夹道,满地茶花无人扫,雁回坐在廊下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发癔症,宋予衡拿着几本古籍在他眼前晃了晃。
雁回回神:“吃过早饭了吗?没吃我让厨房做些你爱吃的菜。”
“这都过午时了。”宋予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魏碑》,送你的生辰礼。”
雁回眼里这才泛起点活气,捧在手心爱不释手。便如当年他把红芍绣的《苏奚赋》屏风翻墙偷送给他时,雁回只眼睁睁看着不舍得展开,于是乎俩人傻乎乎地趴在墙头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宋予衡打量着略显荒败的庭院问:“卫则呢?”
雁回一怔,若无其事的答:“去衙门了,近日事多,比较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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