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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穿过红漆镂花木门撒在汉白玉地砖上就像打翻的工笔颜料,橘黄调和海棠红晕出淡淡的绯紫,容策月白蟒袍,腰束玉带,未戴冠,仅簪了支通透如水的夔龙纹白玉簪,额前垂下来的一缕发丝把他冷峻的五官衬出几分慵懒矜贵,沓着一地晨光,缓带轻裘,款款而来。
容显怔怔然望着他,嗫嚅道:“承寅……”
容策与容承寅长得并不相像,眉眼更肖其母,冷峻锐利,不笑得时候让人感觉不好亲近,可现下逆着晨光,容策举手投足间与容承寅几乎一模一样,就连宋予衡也难辨真假。
容策掀袍跪地,缓慢的理了理袍角,脊背挺直,雍容骄矜,一些细微地小动作是好好养在锦绣从中长大的皇嗣才会有的娇贵习气:“孙儿给皇祖父请安。”
容显近乎失态地疾步走了过去,苍老的手拂开容策额前的发老泪纵横:“承……然思?”
容策染了风寒,面带病容:“澄然秋水,思之可溯。父王望我不改本心、不事城府。”
若非容策的字是他取得,瞧容策悲戚郑重的模样宋予衡都要信了。
血缘牵系本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容策骨子里流着容承寅的血,他们才是骨肉至亲,他算什么呢?宋予衡心头涌起一阵难言的失落感,心口隐隐作痛,就像被人拿刀剜了个窟窿,冷嗖嗖的疼,空落落的凉,以至于让他忽略了右手的烫伤。
容显拉着容策落座,絮絮叨叨问了许多有的没的,知容策病了,心急火燎地命人去传太医院院判,容策温和耐心地回答容显的问话,每句话都答得滴水不露,有礼而不生疏,奉承而不谄媚,容显简直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
平王容承诲、庆王容承询与容显早已父子离心,表面阿谀奉承,背地里恨不得捅他一刀,太子容承谚温顺良善,却愚笨蒙昧,但凡给他说一句绕弯子的话他回府琢磨半个月也不一定能明白,容策恰逢时宜的弥补了容显缺失的亲情慰藉。
所谓皇室亲情,既不能表露出对权势的觊觎,也不能过于恭谨与热络,先为臣后为孙的度要时刻谨记。
容策捡起遗落在地的奏折,恰是他批阅的,是有关重修《兰卫史》的具体章程,容显接过看了看,手指触到蓝批的字哑声道:“承寅代理国政时批复奏折总把前因后果写明白,批复的字较之奏折上的字还要多,他的字是朕手把手教的,笔锋走势比你写得工整些。”
“父王的字颜筋柳骨,我苦练多年也未能学其一二风骨。”
容显笑:“这话谦虚,已是八'九分相像了,阿予,你看像不像?”
宋予衡翻开其中一本容策批阅过的奏折,其上的字笔锋走势确实与容承寅相仿,就连容承寅收笔时往上勾的习惯都保留了,因容承寅习得是中规中矩的楷体,是以宋予衡随意扫过奏折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
容策的字是宋予衡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教给他写得,他抄写的佛经明明不是这样的字体,那说明奏折上的字是他刻意为之,从扬州就开始部署,为得就是今日这步棋?
宋予衡盯着容策:“甚像。”
容策眼中满是疏离与冷漠,客客气气道:“督公谬赞。”
太医院院判陆青石来得很快,行礼之后给容策把脉问诊,开了个清热驱寒的方子,容策望着宋予衡烫得血肉模糊的皮肤掩在宽袖中的手虚握成拳,指甲在手心掐出四个血痕:“陆院判,宋督公不甚烫伤了手,劳烦代为清理诊治,免得做出御前失仪之事。”
容显对宋予衡道:“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退下吧。”
宋予衡行至廊下碰上竹七端着红绸布遮盖的雕花托盘进殿,隐约听到容策道:“皇祖父,南疆苦寒无珍稀之物,故猎貂为皇祖父做了件貂皮毯子略尽孝心。”
宋予衡面色阴沉,陆青石谨小慎微地跟着,吓出一身冷汗:“太医院与溯玉殿相去甚远,督公伤势严重,不妨就在雁翎轩偏殿清理包扎可好?”
殷红的鲜血混着黄水顺着指尖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宋予衡无来由问道:“陆院判可知牵机散?”
陆青石颔首擦了擦汗,宋予衡道:“此毒可解吗?”
“无药可解。”
清理包扎完伤右手,他戴了只鹿茸手套转道去了长春宫,闻溪临窗抄写《药经》,穿着密合色长袄,膝上盖着羊绒毯子:“长姐,别来无恙。”
闻溪放下毛笔,眸光晶亮,豁然起身差点被长裙绊住脚,蘼芜收拾着纸笔笑道:“贵妃娘娘从昨日起便一直念叨督公,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头疾犯了,就别开窗吹风。”宋予衡给闻溪带了不少扬州特产,方酥、牛皮糖、茶干、还有一小翁酱菜,“兰苑我重新修葺过了,就是院内花草疏于打理长得不像样子,兰漪坞的四季兰都长疯了。”
闻溪剥了牛皮糖外的糯米纸:“你就没把埋在骨里红树下的两坛酒挖出来?”
闻母在闻溪、宋予衡出生时分别埋了两坛酒,想着待两人出嫁娶妻之日挖出来当合衾酒,闻溪、宋予衡长到十几岁老听闻母念叨,于是乎两人假模假式的研究了研究风水,一致认为假山旁不长草的地风水不好,命犯红鸾,然后就分别把刻着名字的两坛酒挪了窝。
闻溪把属于她的两坛埋在了兰漪坞兰花田下,宋予衡把属于自己的两坛埋在了骨里红树下,闻溪的那两坛在她入宫的前晚被她挖了出来,其中一坛与宋予衡分着喝了,另一坛至今不知去向。
宋予衡道:“忘了,你若想喝我不日就派人去挖。”
闻溪咀嚼着牛皮糖,眉眼温柔:“长姐只盼能在你成亲之日启封。”见宋予衡不答话,又补充了句:“勿论男女,你喜欢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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