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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天空被一道惊雷撕成两半,紧跟着轰隆的雷声震天动地。
偌大的地下一层只剩我一个人,前脚刚走的主编把钥匙扔给我,我感动得涕泗横流,主编不死我终究是副的,没曾想我还能掌握办公室钥匙大权。
透过玻璃门,外面的雨顺着艳红色的楼梯刷刷地流下来,汇在石板路上,旁边的花草被保洁阿姨套了塑料袋来爱怜,雨棚开始漏水,雨棚下的会议桌上噼里啪啦被洗了个干净。
天色暗得出奇,像某个末世片才会出现的场景。
我在床边戴着耳机继续做ppt,打了杯咖啡再走回来,突然整个公司都暗了下来,我们整个公司都在地下一层,我打电话给物业,物业说现在全楼停电,好像是避雷针坏了,一道雷给把电线劈坏了。
翻出笔记本继续做ppt,商佚打电话问我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我说不了,我得赶工搞完给客户爸爸的ppt,商佚松了一口气说她要和徐菀卿出去吃了,就不等我了。
我估计也没打算等我,接完电话顺手翻了翻手机,李招娣刚发了一条朋友圈,她在商佚的撺掇下去国外了,现在正在分享一段她的英国男友冲浪的小视频,剪辑得行云流水美不胜收……我剪的。
我是最没出息的,从小到大我都没出息,现在只当个小编辑,去年荣升副主编。我把找到工作的好消息告诉商佚的时候她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这是个什么公司?”
她没听说过不代表这是个野鸡公司,这家公司主业卖核桃手串副业卖核桃仁,也是老板厉害,强行和大品牌挂钩联姻,诞生独特的卡通形象,还出了专门的全球核桃风物志和一部长达48集的3D子供向动画片,虽然反响平平但因剧情鬼畜设定狗血,时不时被各路KOL拉出来鞭尸,越黑越火之后有流量给我们代言,销售额节节攀升。我主要是做媒体运营但本质上还是要把这核桃玩出花来,一度遭遇瓶颈。我哭着对商佚倾诉并求教之后商佚搓着胳膊说:“你们为什么不顺带卖卖坚果?或者手串之外你卖卖脚脖子串不行么?”
我提出建议,遭到否定,我们老板对核桃手串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偏执和热爱,胳膊拗不过大腿但我得到了主编的赏识,主编觉得我有一套于是我升职了,公司开始卖核桃仁,但别的东西一律都是邪道必须处死,所以我每天对着核桃过不去。
我花这么长时间介绍我们公司其实是想说我现在过得就这么局促,每天只能和核桃过不去。
所以许敏打来电话的时候我腿肚子都抽了一下,我过得不太好的时候就不想让人联系到我,把那点儿自我埋汰的情绪自我转化成动力,第二天再是圆满的一天。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日大到暴雨,大概是我埋骨工作岗位的一天,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江湖再见洒家去也。”我匆匆收线。
过了一会儿她发来几个字:
接电话!
随即她打来个视频,我接了,那边“哎呀吓我一跳,怎么不开灯?”
“公司停电了。”我把手机扔上支架,继续凝视屏幕考虑下一页该怎么编。
“哎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我回国了。”
“回呗,北京欢迎你,为你开天辟地。”我唱起来了。
“你不是答应给我舔鞋么?我录音了啊!”她紧接着就开始放古老的录音,十五岁的我年少不懂事说出来的话被许敏奸诈地记录下来了,音质相当差,看起来转了好几手,呕哑嘲哳难为听。
“那行,你来呗,我舌头伸长等着呢,今天晚上十二点前,谁不来谁是狗。”
我共享了地址。
屏幕右下角时间十一点半,我估摸现在这大雨天,许敏就算来也会被风吹走,她的腿又细又长就像鹭鸶走在白洋淀,看着就不结实。
杂物间开始漏水,滴滴答答的声音好像滴在什么大铁桶上,我从抽屉里摸出手电筒咬在嘴里,去看了一下几乎魂飞魄散。
雨水就打在老板宝贝的核桃手串的箱子上,我急忙把它拽出来,捧上办公桌,捞了个大铁桶放在漏水的地方,把别的东西搬开。
人嘴里含着东西就容易流口水,越想越色-情,我含着手电筒着急核桃串,没顾忌自己口水流了三千丈,随意一吸溜,好大一声。
黑暗中传出一声特别不客气的笑:“你多大了还流口水?”
我含着手电筒哇啦哇啦囫囵不清地说:“你来了帮我搬一下我口水要流出来了……”
手里一个超大的箱子腾不开,我挪出杂物间,黑暗中,许敏故意把手机灯晃悠在下巴那里,像女鬼。
“别闹了!”我还是含糊不清。
我不知道她听着是什么,我自己感觉我说话就像没了舌头啊啊啊地叫唤,许敏走过来嫌弃地看了一下,发出超大一声“啧”。
她有心嘲笑,无意伸出援手,我搬着箱子往外走,许敏杵在拐角堵住我必经之路,抬手捏着手电筒。
也是我太过天真,以为她要不嫌恶心地帮我把手电筒拿走,谁曾想她捏着手电筒就往我嘴里推。
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你怎么闲着没事吞手电筒?啧,非比寻常啊,商佚那派的人就是脑子不正常。”
老头去世后,她继承遗产,老头可是对她寄予厚望,结果她比谁都败家,上去就把一大半财产各自卖了,卖完发现,操,大多数都被商佚吃下了,她感觉吃了个哑巴亏,从此就把我打为“商佚那派”。
我自力更生地把她撞出去,放下箱子拿出手电筒,自我厌恶地擦擦口水,许敏是个变态,往椅子上一靠,就把脚撑到桌子上了。
外面的雨声还噼里啪啦,许敏下半身都湿了,上半身倒是干净,借着手电筒的光,我看见门口放着一柄透明伞,看时间,十二点整,她仿佛掐着点来的,努努嘴,把鞋凑近我。
相隔千里来埋汰我也是不容易,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来欺负我,我觉得不公平。
我只是一个可怜的二十五岁小社畜,十年前我替商佚求情,十年后我意识到我根本不用那样,以许敏的智商根本扳不倒商佚,商佚面对那位都笑靥如花镇定自若的,何况有点儿心理变态的许敏。
我撑着额头坐在她对面,她一抬脚,把裙底露出来,我别过眼非礼勿视:“你还真来啦?可歌可泣啊,这么大雨没把你冲走?”
“这么大雨你在地下办公,好家伙一会儿你淹死了我再来收尸……还不感谢我来得及时?”
“我在加班。”
“加什么班,你这样的富二代应该趁着年轻好好生活,大多数人二十五岁就死了,只是年老了才入土,好好享受才对。”
“享受什么?富二代就有理了?劳动最光荣,我自力更生才养活自己,人家招娣已经赚了第一桶金,人家才是享受生活,我们不是一个段数。”
“扯远了,舔鞋。”许敏努努嘴,不打算放过我。
她那双皮鞋上全是泥!她是特意在四面八方的水泥路中挑了一条古旧泥泞小道走的么?
我抿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怼。也是我当年嘴贱被许敏抓到了把柄。其实我没什么尊严,舔鞋就舔鞋,但是我已经是“商佚派”的人了,不能丢了我干妈的人,而且……要是商佚知道了我背地里还和许敏牵扯不清楚,她能直接掐死我送我进古墓。
在商佚眼里我是“许敏派”人士,你看,我两边不是人,两边都觉得我是敌方派来的奸细。
老头已经走了十年了!你们清醒一点!不要再打了啦!
其实都是许敏的错,我本来只是和她纯洁的敌人情谊。四年前我大学毕业,许敏很禽-兽地大半夜来找我,喝多了非要开车带我再上高速,吓得我把她扣在酒店拿抽屉里的劣质丝袜捆在床头不敢让她出门吓人,哆哆嗦嗦一晚上。刚好也是我自己好死不死地选了商佚的酒店,丑男孩正好过来,他看见了我俩从同一个屋子里出来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他查了一下监控之后气得在小号连发了十条微博;“为什么!!”
也不怪他,我说了许敏禽-兽,半夜来找我就找我,还没进门喝糊涂了就往我脑门儿上啃。
我吓得快死了,我大学时期的暧昧对象就在走廊尽头目送我,许敏特意给亲我给他看,上演了一场狗血虐恋,给我的准男朋友上了一堂名为“如何强吻女生”的课,他憋着热泪对我说:“祝你幸福。”总之许敏就这么掐断了我本该有的初恋萌芽的同时,给监控留下了铁一般的罪证。
商佚收到录像的时候严肃地把我叫回去展开了家庭教育。
“你知道许敏多大了吗!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你是要气死我吗!”
我没想气商佚,我老老实实交代:“我没……她突然就……不是我的错,我不想的……”
“哎呀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许敏怎么不亲别人呢,嗯?她怎么不过来亲我……”商佚训斥到一半突然心虚了一下,我还没弄明白其中的深意,徐菀卿就和她有深深的默契,接着说:“你半推半就的,就快主动往人家怀里蹭了,当然激起她……她的……”
“兽-欲!”商佚吼出一个严重的词汇。
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许敏个那么高,那可真是堵得我严严实实无处逃匿,许敏又喝了酒我闻着就想吐,生理上也不允许我主动投怀送抱啊!
商佚是家长,她最后拍板:“以后不准跟她勾勾搭搭再牵扯了!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再让我碰到我就打断你的腿!”
徐菀卿哎了一声:“你也是,和谁不好,偏是和她……”
我跳到哪儿都洗不清,所以我还是乖乖把许敏删掉,对镜自照我也没什么桃花相,怎么碰这么恶俗的桥段。
归根结底还是许敏禽-兽,我可真的特别纯洁什么都没想过,是她逾矩了。
商佚和徐菀卿妇唱妇随的,谁也救不了我。上次删掉许敏之后过了一年她才把我加回来,我没好意思再删,就留着,每天闲着没事扯淡,感觉什么都没发生。
现在许敏故意来刁难我了,我没办法求助,只好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许敏。
她让我舔鞋我总不能真的舔鞋吧?但是这时突然态度放软我怕这苍蝇就叮我这有缝的蛋,所以我僵持了一会儿,翻了个白眼:“随便你,我继续工作了。”
咖啡已经凉了,我把它扔到一边。
许敏紧跟过来,一杯咖啡下肚,把我的小杯子拿起来端详半天:“这不我送你的么?你也念旧啊。”
“十二块一个呢,还是凑合用着吧。”
“承认喜欢我有那么难吗?嗯?”
我对着屏幕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保存了一下关机。
“太恶心了吧?哇上次和你有瓜葛我差点被丑男孩拉黑,今天还好停电黑漆马虎的没人看见,不然天理昭昭立马就有人来捉-奸你信不信?”我嘴上说着烂话,手摸索主编给我的钥匙,翻出防水袋把手机和电脑都放进去,再放回包里。
冲进雨里还没五秒,许敏就把我拽回去了。我还以为她要搞什么大事情,谁知道她就是动作慢,把伞撑起来,把我一拽,我连门也没来得及锁就被她拖上地上一层。
“门没锁!”我极力挣扎,许敏吹着口哨好像没听见,夜里十二点多的街道上稀稀拉拉几分钟才来一辆车,路灯坏了俩,我俩走在黑暗里跌跌撞撞的,我攥着钥匙心忧办公室,许敏吹着口哨哼歌,一副无所事事的纨绔样子,越看越可恨。
明眼人谁会相信她对我有企图啊?就算糟老头那么猥琐一人都知道给商佚撑伞,她自己撑着伞悠哉悠哉,我自己被雨当头浇灌,衣服里鼓鼓囊囊全是水。
她的车停在八百米开外的地下停车场,把我拽进车里,我才发现她的司机早早等着了。我排除了她大半夜带我兜风的神经可能,跌在后座抹了一把头发,看包里的电脑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
“你就那么怕领导骂?”
“要恰饭的嘛。”
“商佚死了也不会让你流落街头,那么用功反正脑子也那么笨,不会出人头地,靠商佚和自己瞎忙活还不是一个样子。你傻不傻。”
“我又不是瞎忙活,你根本不懂劳动的意义。”
“就是怕人说你呗,你就怕人说,又为这个操心那个操心,自己这个鬼样子,啧啧。头发多久没理了都长这么长了,还有,胸都瘦没了,摸起来怎么样?”
“去死吧,你这是性-骚-扰。”我不想和许敏多说话,她是极端个人主义那种人,从她懒得给我撑伞就可见一斑。她自己活得舒服根本不会注意别人死活的。
我总结出来了。
车停在她家,我进门的时候还担心她突然禽-兽起来我一介弱女子无法抵挡,没想到她把我拽过来给我讲了一晚上她小时候的故事,我大喊着我不听我不听我去洗澡,她钻进浴室把我拽进浴缸一起挤着,我没办法,只好听她讲那过去的事情,顺带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她暗恋过商佚。
这我要是他妈的跟许敏好上了我真是天理不容了,我又困又累地听许敏讲,还好她表达能力不错没把一件事颠来倒去地说,纵然如此我睡下也是凌晨三点钟了。许敏大半夜凑过来抱着我睡,又抠门,不把空调开低一点,热得我做了个徒步穿越撒哈拉的梦。
很多百合小说里都莫名其妙有个同居情节,我就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某个女主家里总是刚巧就有新买的还洗好的内衣呢?见了许敏我明白了,我拉开抽屉全都是我的尺码,当然不是我的尺码我也可以凑合穿,小时候乱穿惯了我也不娇气,我发自内心地质问她是不是早就图谋不轨了,她懒洋洋地打哈欠:“我一直在等你长大,攒了好久,你还骂我禽-兽,你都成年了也不说快乐快乐,你下面都要结网了吧……啧,现在胸还不如高中时候大。”
“……”我真是后悔有此一问,等回去我就打算借商佚一点钱报个散打班,见许敏一次就给她一个回旋踢。
她真的一直在骚扰我!这不是浪漫!这就是骚扰!
妈的!就算被骚扰我这种天生就爱当大傻狗的性格也只会吼她几句就没有下文了,真的好不甘心!能不能像许敏一样自我?怕是不能,我可是有教养的,不能丢了商佚的脸。
我就知道没锁办公室肯定会出事,昨天雨夜全楼停电,小偷早就瞅准机会了。
我一进门主编就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紧接着把我拖进办公室去:“您能不能让我信任你一次?嗯?钥匙就给你一次你就没锁门,丢的东西到现在都没清算完,今天还迟到,把你升上副主编啥也没干,昨天让你交的ppt也没交,你就说你怎么交代?“
”对不起!“我深鞠躬,恨不能以死谢罪。
都是许敏那个人!气死我了!
过了一会儿老板进来,老板和主编男女搭配批评不累,把我过去四年来所有的错误一一回想列举,我也无话可说,确实是我犯下的。我点头哈腰的时候总是看见老板的手串,浅棕色的小核桃红线串成一串,老板的凸肚子看起来格外明显,人到中年总是逃不过凉鞋和手串,车里再放个弥勒就油腻齐全了。
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不是副主编了,昨天我还是年轻的副主编,今天就不是了。
其实我心里也没有多少悲怆。我十五岁的时候还是小学六年级,二十一岁的时候就已经大学毕业,在商佚的栽培下我真的很用功终于能和同龄人到一个进度,但是毕竟资质平平,山沟里出来的闪亮新星是李招娣,不是我,彼时李招娣正兴奋地向我嘲笑今天碰到的德国客户说他们的猪肘子和酸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和她分享各种沙雕小视频,她以为我过得很开心,其实我正在办公室坐着,开着做到一半的ppt,耳听八方地了解到身边的人其实早就觉得我升职很奇怪,如今也是降得其所。
办公桌上的核桃被我盘得滴溜溜转,润光水滑的看起来就很有质感,我心烦意乱的时候就拿起来盘一盘,提前进入老年生活,但除了盘核桃你能干点儿什么呢?这点儿本事也什么都做不了,纵然我已经千般努力不让商佚觉得领养我是个错误,不让丑男孩觉得我一丧到底,但是你一直想着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能干得了什么。
我真的很羡慕许敏,所以四年前真的是我没推开她,商佚没冤枉我。我偶尔也觉得讨好这个讨好那个很累,当然像许敏那么极端自私也不好。我还是总回想起来十五岁的那个上午,她开车在盘山公路带着一直在尖叫的我,后面的警笛声呜哇呜哇地追在后面,但我们不停,它就永远追不上来。风把头发吹成一条直线,连脸颊都觉得风变得迅疾遥远,每个毛孔都在兴奋地喊叫,我攥着许敏给的一把巧克力,其实那时候就很想哭。
但是即使重新选择,我还是会为了商佚跪下来求她,因为那个时候许安程活着,我不想因为我给商佚添麻烦。就算讨好别人让我觉得很累很烦,但没有办法啊,你就是很在乎他们,就是这一点奇妙的软肋让你变得柔弱,变得没有力量,也因此变得有力量,但也只是这种程度而已啊!
过了一会儿财务走过来:“喏,遗失物清单发你邮箱了,昨天没有锁门的是你,你要负责任。”
“啊好的好的!”我接过清单一溜看到总结,贼人真是勤劳,一晚上偷了六万块东西,还搬走了一台苹果电脑。
等我把卡里的余额榨干之后我已经只剩四块二毛六分钱。
商佚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不至于饿死街头,但事故突如其来,我也不能对她交代说许敏来找我,我乖乖跟她走……商佚可能会给我一个惊天白眼,让我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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