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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天,傍晚一股咸湿的风从海那边趟过来,吹得人头发拂脸,衣尾飘扬。

沈临自顾自朝沙滩走去,时不时侧目注意身后的陶然有没有跟上。

陶然时而步伐大,时而步伐小。沈临没什么表情地跟她保持相同的步调。

她快,他也快;她慢,他走得更慢。

陶然有意与他错开,不论沈临怎么调和步履,两人前后始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到了海边,沈临特意挑选一个人不多的位置。

他安静地看着陶然,目光带有审视。

脸颊拂过寒润的海风,耳边充斥海浪翻滚的拍打声。

这该是个闲适的傍晚,假使没有发生接下来的谈话。

“你在怪我。”沈临说道,语调是十分的肯定,但也是十足的无奈。

陶然不语,她将目光抛向远处海浪翻滚的海面。

大海总能抚平人烦乱的心绪。临城对于她而言,除去个别不能付之于口的秘密,她选择这座城市暂居,很大一个原因居于,这是一座常年新绿、拥有包容人去处大海的城市。

绿色孕育无穷尽的希望,大海则是给人宽慰。

暮色四沉,黄昏霭霭。

海风越来越大,陶然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沈临见状脱下西装,上前两步,披在陶然身边。

“陶然,”他唤她,语声叹然,“你是真不想和我好好讲话。”

陶然低头,盯着沙滩上的细沙看。半晌她看向他,目光静然,说的却是:“回去吧,不然爷爷该等久了。”

提到沈之仁的名字,他不得不想起刚才的几通电话。他似笑非笑:“他之前就给你打过电话,对不对。”

肯定的陈述句,他在陈述一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沈临迎向海面,暮色下,海面如同一面死气沉沉、四分五裂的镜子。

海风吹来他细碎却又坚定的话语:“当初不该出国。”

闻言陶然睫毛轻颤,她仍是低着脑袋。过了会儿,抓住西装一角的手指却是紧了紧。

与来时的位置相反,回去的途中,是陶然走在前面,沈临落在后面。

回到车里,陶然将手机开机。

十来通未接来电,都是来自沈之仁以及王叔。

沈临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不用拨过去。”

临城是沿海城市,美食以海鲜最为闻名。此次沈之仁将吃饭的地点定在了海湾区的海鲜酒店。

沈临带着陶然推开雅间门的时候,迎面而来一个烟灰缸。

好在沈临反应速度快,第一时间将陶然护在怀里。烟灰缸直直砸在他的背上,几乎是一秒的事,烟灰缸摔在铺着暗绿色地毯的地板上。

地毯的厚度免去烟灰缸四分五裂的惨景。

沈临捏捏陶然的手指,他用他的方式在无声宽抚她。一个低眉,一个抬眼,俯仰之间,四目相触。

陶然率先别开眼,反倒略过他的肩膀,看向沈临身后的沈之仁。

沈之仁面色沉沉,看到沈临这番动作,他重重哼了声。

沈临按按陶然右手手心,这才转身面对沈之仁。

“爸。”

沈之仁哼着气,掷掷手里的拐杖:“你还知道你有个爸。”

沈临将搭在臂弯的黑色西装外套放在旁边的沉木椅背,自顾自倒了杯茶递给一旁默不作声的陶然。

他轻声说:“你喝茶。”

陶然将茶杯托在手里,也不喝,只是盯着茶水看,然后朝沈之仁轻轻地叫了声:“爷爷。”

这还是进门之后陶然的第一道声音,听到这声称呼,沈之仁却只是笑:“我刚才就在想,你是不是一直要当哑巴。”

陶然抿唇,轻声答:“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沈之仁摸摸拐杖圆润的头柄,沉声道:“你们两个有什么不敢的?”

沈之仁说话一向含沙射影,沈临将陶然护在身后,捡起地上的烟灰缸,他左看看右瞧瞧,确定烟灰缸完好无缺,走到沈之仁面前,放在他手旁的茶桌,幽幽说道:“爸,你还是这副老脾气。”

沈之仁睨他一眼,双手合在一起搭着拐杖,慢哉哉说:“你知道就好。”

沈临目光从烟灰缸收回来,转而看向沈之仁,目光略带笑意,“我当然知道,所以我这不就回来了。”

说完他朝陶然的方向看一眼,说:“再不回来,这家该翻天了。”

沈之仁闻言,提起拐杖,朝他身上招呼去。这回沈临反应更快,他一个闪避,拐杖打在茶桌腿。

这间包厢的桌椅装饰配置都是上等的沉木制作而成,拐杖敲打下去,只有厚重的几声回响,转瞬声音消逝,一切回到如常。

陶然站在一旁,虽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余光耳旁却是全然放在这边,听到拐杖与木桌触的声音,她悬着的心安然落地。

与她不同,沈临面色平静无波,他解开衬衫自上而下的两颗纽扣,好像这样会让自放松些,他走到旁边冒着白色蒸汽的小口温泉,取下一条藏青色方块巾,润过水,拧干,回来递到沈之仁面前:“爸,你跟桌子置什么气?”

沈之仁转过头:“混账东西。”

他不接,沈临也不恼,他拿过桌上的一个正方形白瓷碟,将方块巾放在里面。

憋着气的沈之仁朝沈临投去责备的目光,静过片刻,他朝一旁候着的王叔说:“林瑜到了没有?打个电话问问。”

王叔点头出去,片刻之后再次回来,说:“说是快到楼下。”

沈之仁眼皮一抬,朝沈临发号施令:“你下去接她,”见当事人并没有要行动的意思,他恰到好处地补了句:“毕竟是你未来的伴侣,面子工作总要做做。”

沈临看了眼陶然,静默几秒才捞起桌上的手机,应得很轻松:“好。”

又朝陶然轻声说:“要跟我下去,还是待在这里?”

还没等陶然说话,沈之仁蓄了许久的怒意终于达到极值,他暴怒道:“沈临!”

陶然摇摇头,“不了,我在这里就好。”

沈临点头,说:“手机随时开着,有事打我电话。”

沈临走开,后脚王叔随即退出包厢顺带将门合上。

偌大的包厢只剩沈之仁和陶然两个人,陶然将沈临适才倒给她,但她一口没碰的茶水放到一旁的小矮桌。静顿片刻,她走到沈之仁面前。

“爷爷,”面对面的称呼与电话里的称呼实在有很大的区别。这是进门这么长时间,她第二次喊出这两个字。

沈之仁笑笑的,笑意瘆人。

他点点一旁做工精致的茶具,说:“给我倒杯茶吧。”

沈之仁对茶了解渗透,要求也高。小时候家里每个季度都要照着时间,往家里备置当季的新茶来替换往年的老茶。

现下包厢里茶香沁润,是熟悉的明前龙井。

陶然顺序得当地润洗茶具,茶叶。末了将茶水倒进一个精致雅观的小瓷杯,用木镊子夹放到沈之仁旁。

沈之仁看着她熟练不拖泥带水的动作,眼露赞赏,半是欣慰半是慨叹:“家里这些人,也就你泡茶比较可以,不像你爸,茶味都不会细品,更不用说泡茶。”

这还是自两年前陶然从沈家脱离后,沈之仁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她的父亲。

说到沈承航,陶然不可避免地想到另外一个人——陶敏,她的母亲。

她瞬间愣了神,一个不注意手里的茶滤便偏了方向。温烫的茶水眼见就要朝沈之仁袭去,陶然第一反应是伸开手掌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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