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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月来拥着你睡,心疼你病着,就什么都不能做,我也憋坏了……偏偏昨晚吃了一肚子鹿肉,原本还是想回来你这,这不是又喝了几口糊涂酒,就给……”皇帝说的,倒也不是谎话,只是在贵妃面前,始终打怵。

“无妨。妾没放在心上。”贵妃垂着眼,柔声说。

从前总想让她再温柔一分,再温柔一分就更完美了,如今她真正温柔到底,皇帝反而发慌。像是一脚踏空掉进了无底洞,四处摸不到边。

“淑英……淑英?”他下意识地唤她。

“嗯?”贵妃抬眸,甚至若有若无地微微笑了一下。

皇帝上前抱住她,喃喃道:“你快些将身子养好,我天天宠你,只宠你一个。”

贵妃轻声道:“陛下广有六宫,怎能只宠妾一人。从今后,妾不会再妒忌,令陛下为难。”

她突然的转变,令皇帝茫茫然不知该高兴还是忧愁。他松开她,带些疑惑地笑笑:“你怎么突然转了性儿?”

贵妃笑道:“没什么,只是想通了而已。”又说:“妾最近身子好了些,想着不如再出来帮着皇后娘娘做些事。年节下,听说太子妃也病了,虽然徐氏帮衬着,终究徐氏进宫的时日尚浅。”

皇帝皱眉道:“你病没好全,我连让你侍寝都不舍得,出来管事,累着了可怎么好?”

贵妃笑道:“妾的身子,妾有分寸。再者,有镜静呢。”

皇帝便答允。差人告诉皇后,皇后虽惊讶,转念一想,也同意。

仪华同太子妃说起时,两人嗟叹许久。

太子妃低声叹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贵妃最看不惯的达妃……贵妃娘娘现在心里该有多难受,我连想都不敢想。我昨儿刚跟你聊起子嗣的事,晚上就做噩梦,梦见太子爷嫌我无出,纳了妾。虽然自古天潢贵胄谁没个三妻四妾,可我梦里,心头就像针扎一般疼。睡梦中哭起来,将太子爷惊醒了,吓了他一跳。”

仪华道:“太子爷不像是好女色的样子……姐姐的病才稍有起色,切勿多愁多思、自添烦恼。”她嘴上这么劝着潇虹,心里却不住地掂量那句“自古天潢贵胄谁没个三妻四妾”。

孙贵妃重新出山,潇虹和仪华肩上的担子顿觉轻松许多。贵妃有智谋,善决断,礼法娴熟,各类典章礼律信手拈来,虽病中精神欠佳,有临安公主帮手,诸事处置得干净利落。仪华原本便赞赏镜静的精明干练,如今看来,连镜静也只学到其母的十分之一。也难怪贵妃嫌弃潇虹做事粗糙了。

关于达妃,贵妃并未打压报复,仍按之前仪华拟的方案,先放出来过年,年后再继续禁足。仪华暗暗佩服贵妃的气量:执法就是执法,光明磊落,绝不徇私。就算前朝三司官员,也未必能如此。

光阴飞逝,很快便到了腊月二十四祭灶日。

乾清宫丹墀上白昼放花炮,轰隆作响。

各宫殿门两旁一夜之间都摆放了两尺多高的“将军炭”,是用特贡宫廷的红罗炭制成将军、仙童、钟馗的模样,从头到脚通体乌黑,用金漆描画铠甲面容,富贵典雅,威风堂堂。

宫眷内臣都换上鲜亮蟒衣,配各家自绣的葫芦景补子,争奇斗巧。

腊月三十日,赶上好大雪。仪华晨起往皇后宫中请安,与诸人相互拜祝,辞旧岁。早膳后和玉鸾、玉凰两位公主在殿门旁竖上桃符板。桃符板以朱砂染色,上有皇帝御笔手书的春联:“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又贴门神。在室内则贴福神、鬼判、钟馗等年画。

殿外,小火者们踩梯/子爬上爬下在檐楹间插芝麻秸,取“芝麻开花节节高”之意。又在院中焚烧柏枝柴,名曰“禺岁”。

气氛喜庆,众人脚不离地走来走去忙活,虽然累出一身汗,心里都欢快。

朱棣从前朝行完礼回坤宁宫,奉皇后命前来寝殿帮手装饰屋子,见仪华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腮边,白面孔泛着红,衬着黑亮的头发,格外有一种少女生机盎然的美丽,心口如初见般怦然一动。几次偷眼看她,偶尔与她眼神一撞,起初她害羞躲闪,后来渐渐能回他含羞带嗔的一笑。

趁玉鸾和玉凰都跳着脚往床架子上挂金银八宝,宫女宦官们都簇拥着两位公主,四周无人注意时朱棣无声无息凑近了她,从身后将袖中信函往她手中轻轻一递。仪华抬眉望他,目带询问,朱棣做个口型:“允恭。”

仪华会意,悄悄将信收在袖里,微微福身,也做唇语道:“多谢殿下。”

她今日,确实一直在想家。毕竟从小都是和家人一起过年,贴春联挂年画本该和家人一起。

玉鸾和玉凰挂好了金银八宝,回头见朱棣回来,玉鸾便嚷着要哥哥把她举高来挂西番经轮,还有早前编好的黄钱龙。

朱棣笑着抱起她,玉凰在旁吃醋,有样学样,非要仪华抱她。

朱棣急忙道:“你徐姐姐是女儿家,怎可——”话音未落,仪华也将玉凰抱了起来。虽然略显吃力,但抱得还算稳当。

仪华笑道:“四公主,咱们跟二公主比一比?看谁挂得快、挂得好。”

玉鸾那厢听见要比试,当即哇哇叫起来:“四哥哥,快,快,咱们快点儿!”

装扮完皇后寝殿,又有他们四人自己的寝殿。挂这挂那不知多少次,累得连朱棣都大汗淋漓,也没分出胜负。

皇帝此前特意命人不要将贵妃宫里的雪扫尽,到午膳时,将皇后、众妃、皇子公主及王妃,都召到贵妃宫,命人烧地龙将阁子烘得暖热,窗扇大开,阖家一同开轩赏雪赏梅,饮酒和热牛乳,吃炙羊肉。

教坊奏乐,秦王与燕王舞剑,晋王舞鞭,吴王赋诗,佐酒助兴。天下初定,渐有四海承平之象,自家人丁兴旺,诸子长成,皇帝喝得高兴,连下几大钟御酒。就连抱病的贵妃也来了兴致要酒喝。皇帝不许,贵妃笑道:“良辰美景,只许陛下饮酒尽兴,不许妾也尽兴么?”皇帝这才放她小饮一杯。贵妃酒量有限,浅浅一杯落肚,很快便两颊醺红,越发妩媚如梅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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