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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清楚了。那两辆车里原本拉的是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听到监狱的枪声,特地调转回头,堵住了我们的车。”说话的,是朱先生。
春妮揉了揉脸。
朱先生心里也不好受:“你不要太自责。原来是我们的经验不足,不够果断,如果能在发现那两辆车开始,还未形成包围圈时不要犹豫,撞过去冲破封锁线逃出去,白营长也不会因我们——”
他抽了下气,没能说下去。若非为了他们的逃离争取时间,白云铠即使现身拖延倭军,也不一定会用□□跟倭国人同归于尽。
俘虏营一役,朱先生固然成功逃脱,可之前他与同伴跟倭国人对射,一颗流弹击穿他的锁骨,随后不得不打电话向报社请了事假。又因家里人来人往不方便,干脆请春妮给他安排了一处房子,躲起来安心养伤。
说到底白营长是因他而死,朱先生心底愧疚,养伤的这两天并没闲着,安排手下的人到处打探消息,现趁着春妮来探他伤情之时告知于她。
春妮低声宽慰他两句,想起当日情形,两人默默无言。
她低下头去看桌上放的报纸。
白云铠战死当日,《申报》有一名记者正好在现场拍下照片,并写了现场报道。报上一反不问国事的常态,标题上用了“壮烈殉国”“同归于尽”这类字眼,为白云铠之死作了公正的报道。
《申报》是海城报业的领头人,有他们冲锋在前,一些立场偏华人的报馆也随之作出了报道。他们的用辞虽然没有《申报》那样大胆,但也尽量客观地还原了当天的情形,间接为前些天那些倭系媒体对他泼的脏水作出了还击。
听说因为此事,这两天倭国人又掀起了查封报社的风潮。
朱先生如坐针毡,又搜罗出一个话题:“我还不知道那些俘虏们,你们是怎么安排的?”
“有一些跑散了,有一些我们已经安排他们出了城。”那天因为西线被机枪手封堵,有些西线后边的俘虏惊慌之下到处乱跑,有的冲乱了队形,走到了别的岔道,有的跟东北两线的俘虏们汇合,顺利坐上卡车,逃出了城外。
原本这事可能还会经历一些波折,但白云铠那天身上绑满了□□,他站在俘虏营门口出其不意的那一炸,不仅使得倭军伤亡惨重,还堵住了俘虏营车马和装甲车追击的路途。不止为朱先生拖延了时间,为其他两路人马的逃脱也争取了时间。
“都还顺利?”
“挺顺利的。”
朱先生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到底没再说下去。
春妮知道,他原本想接手安排一部分俘虏。这些俘虏都是经历过大小场面的老兵,如果能争取到自己的阵营,将会是不小的助力,他即使帮忙的心是真诚的,能不白帮自然还是不白帮的好。但白云铠的那一炸,让他再没有了底气开口。
春妮心里也松了口气:如果他不开口,也不用想借口拒绝他。
看他那天的行事作派,应该跟王大嘴和涂铁柱他们并不是一方人马。以涂铁柱那人的性格,到了嘴的肉肯定不会再吐出来,朱先生识趣,不再问她要人,也省了她在中间调停周旋。
至于那天跑出来的俘虏们,一共有三百多人。涂铁柱让人问了他们的意愿,不愿意再上战场的,一人给了他们两块钱,让他们自谋生路。愿意再去当兵的,他负责全程安排。
这两种选择的人中,选第一种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都听到了白云铠的那一炸,即使当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睡完一觉,拿到《申报》新鲜出炉的报纸之后,也知道他们的营长为他们作出了怎样的牺牲。
许多人当场嚎啕大哭。
这些昨天还在营地里长吁短叹,仿佛意气消磨的老兵们几乎在一夜之中便恢复了锐气。春妮离开时,他们在山下设了个小小的祭坛,请村民买来黄纸黄酒,正张罗着要祭拜老营长。
春妮这次来看朱先生,主要是给他带一些药品和生活必须品。夏风萍那边,她也想办法跟她联系上,两人对了口风。只是这几天倭国人风声鹤唳,正在搞大搜捕,夏风萍不方便来见朱先生,只能由她代劳照顾几天。
朱先生现在住的房子正是白云铠出事之前藏身的法租界公寓。法国现在是德国的傀儡政府,出于维系德国政府友谊的需要,倭国人前几天只占领了公共租界,保留了法租界的独立。
这座公寓楼中居住的大多数是外国人,电梯直达上下,而且注意隐私。只要堵好楼下印度保安的嘴,就安全得很。而知道这里的人,除了她,还活着的人就只剩下罗阿水。
而罗阿水昨天护送她去张庄之后,就告诉她,自己想留下来去前线,他不会再回海城了。
“白营长叫我转告你,每个人都会死。他是个军人,死在战场上,能够死得其所,他很高兴。你不必为他伤怀。”
春妮想起罗阿水说话的神态:“海城安全是安全,可我待在这,实在太憋闷了。以前在山上,咱们几个人合伙打鬼子,把他们耍得团团转多痛快,可现在倭国人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天天晃,我什么都做不了,心里憋闷得很。我知道妹子希望我留下来帮你,可对不住,阿哥怕阿哥留下来,迟早晚给你惹出祸来。”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分别从来不给人留时间准备。
昨天见面还言笑晏晏的人,一觉醒来,说不定就见不到了。
春妮知道朱先生很沮丧,但她实在不是个安慰人的性格,胡乱说了两句话,给他换了遍药,借口他需要养病,告辞出了门。
学校那边已经猜出了春妮干的好事,托夏风萍转告她,事发之后,因为他们跟俘虏营,以及白营长来往过于密切,很快有人到学校来检查。他们已经告诉来检查的人,说春妮跟罗阿水拜了把子,罗阿水代父母认了她这个妹子,需要回明州禀告族老告祭祖宗,早几天便出发去了明州,要春妮先别回来。依校长的意思,让春妮干脆一连气儿逃走,别管学校,也别管工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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